面对冰凝的惊呼出声,皇上简直是懊恼万分,平时那么滴水不漏的一个人,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了,怎么在小河沟里翻了船了呢?居然一不留神就被冰凝套了实话出来,当即是恨不能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才好。虽然他极喜欢冰凝的聪慧伶俐,但是现在突然间被冰凝偷袭成功,心下当然是极不舒坦,虽说考虑也有打盹的时候,可是猎人太过狡猾还是令皇上这个大老虎极感挫败,甚至有些恼羞成怒。

“朕什么时候说老十三真的看上紫玉了?你哪个耳朵听到的?”

冰凝没有料到皇上竟然会恼羞成怒,她也只是听话听音自己分析出来的,确实不是皇上亲口所授,看来果真是老虎尾巴摸不得。

“回万岁爷,臣妾妄自揣度圣意,确实是大罪过,下回……”

“什么?你还想有下回?”

“不是,不是,臣妾是说,再也不敢了。”

看着冰凝小心翼翼地跟他赔着不是,皇上心里也不好受,好不容易还有个冰凝不畏他的帝王之尊,敢跟他打打嘴仗,说说真心话,如果被他吓得从今往后也跟其它人那般在他面前唯唯喏喏,那可就太没有意思了。

“好了,好了,你没事儿道歉做什么?”

“啊?”

冰凝真是要被皇上阴一阵晴一阵的脸弄得无所适从了,一会儿恼怒她擅自揣度圣意,一会儿又不需要她表达歉意,果然是帝王心海底针,伴君如伴虎。

皇上当然知道自己忽冷忽热的脸色把冰凝搅得心神不宁,为了给她宽心,也为了免得自己日后又多了一个谨言慎行的女人,连生活中最后一点点乐趣都没有了,他只得是奋力自救,但求不晚。

“朕刚刚是想说,其实老十三也没有明明白白跟朕说他看上紫玉了,朕也是通过他的一言一行看出了些端倪……”

“啊?那您为什么还要推波助澜啊?”

这一回冰凝长记性了,没有再用助纣为虐,而是特意选择了推波助澜,可是心中却是没来由地深深地刺痛了一下:萨苏看来真是难逃一劫了。冰凝的心被刺痛,脸色也就不由自主地一凛,皇上是察颜观色的高手,当然知道冰凝想到了什么。不过该说的话他刚刚都说过了,现在再多说怕是又要惹得冰凝更加胡思乱想了。

“朕若说让你别替弟妹瞎操心,你定是听不进去,若是跟你说这个道理,想必朕就是不说你也明白,那就是,该来的,你拦也拦不住,不该来的,你求也求不来。放在这件事上,你又不能超脱来看,如果说紫玉真是老十三命中之人,你让朕如何?

让朕强留她在宫里吗?老十三定是会惦记一辈子,俗话不是说得好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如果老十三一辈子都只能是遥遥相望,在心中默默喜欢,那颗心还不全都牵挂在紫玉身上了?

或是让朕赐她鹤顶红?那就更不得了了,千万不要小看一个再也不会开口说话的死去的人,一个大活人总归是有这样或是那样的短处,而故去的人因为不会说话、不会做事,所以也就不会说错话、做错事,也就是没有任何短处,那样就更像是一个十全十美之人永远地活在那个倾心爱慕她的那个人的心中……”

皇上原本还在滔滔不绝地阐述他的这番大道理,确实是真理,没有半点错,可是说着说着,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吓得立即噤了声。然而晚了,一切都晚了,他意识到的问题冰凝当然也同时意识到了,一时间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沉寂,唯有钟表滴答之声和偶尔蜡烛爆出的火花声。

冰凝也知道皇上说的这番话一点儿错都没有,一个大活人只要开口说话动手做事,或多或少都会有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而一个故去的人,永远都没有了说错话和做错事的机会,而活着的人因为心中愧疚,自然是只要一想起故去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她的那些好,于是这些最美好的一面就永远地留在了倾心爱慕她的那个人的心中。

这是真理,恒古不变的真理。冰凝也知道自己想这些没有什么用处,但是谁让皇上一不小心就说到这里了呢?能不让她多心让她多想吗?

冰凝的脸色忽地一下子就暗淡了下来,皇上心知自己闯了大祸,暗叫不好,可是这件事情还不能再解释,否则只能是越描越黑,越说越错。唉,打不过就躲吧。

“你看看,老十三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真是不让朕省一点儿心呢,居然给朕出了这么一个大难题,留也留不得,死也死不得,朕着实是没了办法,只好把这个大难题丢还给他好了,反正紫玉这个人,朕是给了他了,随他去处置,反正与朕是没了干系。其实朕也不是难为弟妹,还是那句话,偷不如偷不着,现在一个大活人整天在他眼跟前晃荡,又能看又能聊,日子久了,新鲜劲儿也就会自然而然地过去了。另外紫玉那奴才也不是个有多聪明伶俐的人儿,说错话办错事的时候多着呢,待哪一回犯了大错,惹恼了老十三,他也不会瞧着她什么都顺眼了,总而言之,这一回你就信了朕,紫玉去了怡亲王府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至于弟妹嘛,人这一辈子怎么可能全都是顺顺利利的时候?她这辈子就是过得太顺了,体会不到人生还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而这世上过得不如意的人太多了,不吃苦中苦哪为人上人?从前她是十三福晋,朕也没什么要求,现在她是怡亲王妃,肩上担子当然是要比从前重许多,为人处事都要仔细掂量,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可着自个儿的欢喜,她若是经历了这档子事儿之后,哪儿摔倒的跟头还在哪儿爬起来,也不忹朕一片苦心。”

皇上这招果然奏效,前一刻钟冰凝还纠缠在活人没法子跟死人相比的痛苦之中,这一刻钟又深深地赞同地起他的观点来。人生唯有多经历一些磨难才能够更好地成长,所谓经历风雨才能见到彩虹,而萨苏确实是太缺少历练了。此前因为十三阿哥不被先皇重用,完全是闲散宗室,除了当时的王爷交办一些差事之外,英雄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十三阿哥的日子过得闲散,相应地萨苏也跟着过了近二十来年的安逸日子,更是因为有十三阿哥的独房专宠在身,小日子过得极是滋润,除了缺少功名利禄这道光环以外。然而凡事都有利弊,安逸日子过久了,处事能力自然会有欠缺,就好比现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紫玉事件,说是捕风捉影也好,说是空穴来风也好,总而言之是发现了一些苗头。怎么办?萨苏原本就是直爽性子,又是顺境过惯了,因此根本没有学会凡事三思而行这个道理。

萨苏看不透彻的东西,冰凝却是心中跟明镜似的。因为她与皇上一样都是聪慧之人,看问题当然是一说就透、一点就通,也知道皇上是有意想甩掉这个难题给十三阿哥,也有意借此机会历练和考验萨苏,只是方式方法有些让冰凝难以接受罢了。毕竟冰凝是女人,女人都要比男人更加心软许多,在她看来,用什么法子考验萨苏不好,为什么非要用这个残酷的法子呢?虽说皇上是因为不想沾上这道难解的习题而甩手给十三阿哥自行解决,但是感情上受苦、心灵上受伤的却是萨苏,就算是萨苏需要历练,需要经历风雨,然而用别的法子历练不行吗?

“回万岁爷,您说的这些臣妾都懂,也都能理解,可是,臣妾就是舍不得弟妹心里头难受呀!看着弟妹难过的样子,臣妾的心里头也是如刀割一般。要不,您换个法子吧,好吗?”

“实话跟你说吧,朕也是因为心里头对弟妹存了些想法和意见才如此这般做的。一则女人善妒是朕绝对不能容忍的……”

“就算弟妹有些逾越,可那也是老十三的家务事,都说清官难断家务案,您何苦插手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呢?”

“如果皇阿玛还在的话,朕当然不会插手他们的家务事,但是现在既然是朕坐在这把龙椅上,朕就不能坐视不管,你们汉人不总是说‘长兄如父’吗?想必你应该比朕更拎得清吧?再则,萨苏自己持宠而骄,将四格格也教养得骄纵无比,就算你不是贵妃娘娘,也是她的四伯母吧?”

“万岁爷,雪薇对臣妾一直恭敬有加,这两天更是精心服侍……”

“好了,朕的眼睛又不瞎,那丫头是何等心思朕又岂会不知?”

原来皇上什么都看在眼中!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冰凝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那天皇上极力夸赞雪薇的“映日荷花别样红”,刻意打压湘筠的“小荷才露尖尖角”只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不过是为了卖十三阿哥夫妇一个人情,毕竟湘筠是皇上的公主,而雪薇却是座上客,特意捧高雪薇只是他的待客之道而已。想到这里,冰凝为误解和冤枉了皇上而暗暗愧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