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

都是幻觉。

叶一诺痛苦地抱着脑袋,试图不去理会那些不停从门外走进来的熟悉身影。

这些贯穿在记忆长河里的面孔,不约而同地对他展露恶意。

他看到了临死前抓着自己衣领的颜刚。

看到了那张天真却又痛苦的清纯脸孔。

看到了死在面前的猴子。

看到了很多那些无力改变的场景……

直到他疲于应对,而沉沉睡去。

耳边传来了吵闹的敲门声。

叶一诺睁开了疲倦的双眼,发现已经天亮了。

门口站着面无表情的狱警:“出来,活动。”

叶一诺紧皱着眉头,试图用力站起双脚,但一股剧烈的虚弱感让他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狱警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走出监房,说道:“半个小时,没有进房间,会被注射镇静剂。”

叶一诺走进正中央的糙场,发现这里汇聚了很多和自己一样穿着病服的犯人,但他们脸上都戴着白色的面具,一个个摆着古怪又诡异的动作,自己干着自己的事。

并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但过了几分钟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上来。

叶一诺认出这是林虎,看他戴着面具,问道:“我不喜欢盲目的做一些事。”

林虎没有摘下面具,和他一起坐在了地上,说道:“昨天的感觉怎么样?”

叶一诺眯起了眼,说道:“你怎么知道?”

林虎语气冷静地说:“来这里的人,都要经历这些。”

叶一诺沉思了十多秒,说道:“饭菜里加了东西?”

林虎偏过头,说道:“你猜到了?”

叶一诺脸色有些难看:“致幻?还是催眠?”

林虎发出了一道笑声,说道:“你熟悉的东西。”

叶一诺脑子里一震。

林虎把玩着手指,说道:“今天晚饭的时候,会有人把你藏在小区里的蛇胆拿出来,你得吃掉它。”

叶一诺说道:“我在金三角吃过一颗。”

林虎点头道:“我知道。他死了。”

叶一诺沉默了下来。

“殡仪馆里的那具尸体,就是他。”林虎道,“你不必感觉到悲伤,因为在过去的岁月里,有很多的生命都因为你而死,这些生命注定不会跟你有任何交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叶一诺叹了口气,说道:“蛇胆的效果是什么?”

林虎解释道:“你很小的时候,被注射@了蛇吻,那东西就是引起你‘寅时恐惧症’的来源之一。我问你,这些天你有没有感受到思维混乱,经常出现无法稳定思考,且头部剧痛的情况?”

叶一诺点了点头。

林虎说:“那就是毒性还没有完全祛除了。”

叶一诺说:“我……是蛇吻尸的人?”

林虎摇头:“不,那只是保护你的一个措施而已。”

叶一诺问:“我有什么值得保护的?”

林虎说:“我告诉过你,要冷静,冷静才能想清楚一切的真相。”

叶一诺说:“我很冷静。”

林虎说:“你还要在这里继续待上三天。”

叶一诺说:“每天都要吃那种玩意?”

林虎说:“不,清除‘蛇吻’的毒性,是一件很漫长的事。”

叶一诺说:“你尝试过?”

林虎摇头:“在所有跟蛇吻尸有渊源的人身上,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幸运。”

叶一诺:“毒性是永久的?”

林虎:“是的。”

叶一诺:“为什么是我?”

林虎:“因为……我们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叶一诺问:“什么希望?”

林虎站起身子,拍了拍屁@股,说:“很快你就知道了。”

叶一诺见他要走,便说:“我的死讯,传出去了吗?”

林虎没有说话。

半小时过去。

所有犯人都被关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一切又都变得压抑了下来。

等到下午两点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声铃响。

接着叶一诺就听到周围传来了嘈杂的说话声,尖叫声,哭泣声,大笑声……汇聚成在一起,如同街头的闹市,每个人的声音、口音都有所不同。

他走到铁板边,轻轻用耳朵贴了上去,开始聆听这些被藏在精神里的呐喊。

……

……

……

死讯传开后,市局是第一批做出反应的人。在安桐山局长的要求下,警方公布了一些叶一诺参与办案的细节,并且授予了他奖章和锦旗,以及帮忙挑选了一处还算不错的墓地。

火葬场把骨灰运过来的时候,路上出了点事,一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抢劫分子拦下了殡仪馆的车,当他们发现车上坐着的家属都是警察后,二话不说就开着抢来的面包车一路狂奔,在市区的高速收费站被抓获。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骨灰运到了陵园,安然下葬,墓碑上刻着赞颂的词,贴着叶一诺的黑白照。

所有和他有关的警察都相继到场,他们胸前戴着一朵白花,穿的很隆重,在墓碑前开了个追悼会,加起来大概有个十几人,一些声称是叶一诺书粉的陌生人没有被允许进入。

追悼会开的很简单,大家默哀了一段时间后,把胸前的花拿下来,放在了墓碑前。

天上汇聚了一团乌云,渐渐下起了阴雨。

王寒和任清叙了叙旧,又在墓碑前说了几句话,拍了拍它,淋着小雨转身离去。

许天峰站在墓碑前,抽完了半包烟。他说这是他这辈子抽烟抽过最多的一天,以前在急救室外头一个晚上一个晚上的等都没有抽过这么多,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弟兄们福大命大,肯定能抢救回来。

这次,怎么不灵了?

……

在警察们的眼里,因公殉职是和生老病死一样的事。

没有人能够去拯救那些不再能力范围之内的一切。

等到所有的警察都走了之后,鞠天宇取下了那副新的眼镜,对着墓碑上的照片摆弄了几下,随即笑了笑,转身离去。

董冰凝没有来。

有人找过她,但他们发现她好像消失了。从尸体火化到下葬,一直都没有再出现过。

等雨渐渐大了,大到站在路边都看不清前方的时候,一辆车停了下来。

一道穿着白色裙子的身影从副驾驶上走了下来,她像一朵不被世间烦恼所遍及的花,就这么站在雨中,长久都没有说话。

主驾驶上的高大男子走了下来,替她打了一把伞。

“走吧。”

她轻轻说了一句话,像在跟陵园里的人告别。

青榆市的一切都安宁了。

随着那个男人的死亡,消失。

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新闻,都埋在了时间的回流里。

许天峰试着通过全国联网的资料调查叶一诺的身世,想着兴许能找到一些他的远房亲戚,这样那笔由市局出具的抚恤金和《赎罪》结算的稿费,就有地方寄出去了。

但他找了半年,似乎什么都没有找到。

……

叶武和他的那帮兄弟都回到了岗位上,他们打算劫狱闹事的那一天,一个叫独孤建业的家伙挡在了他们面前,并且一个人干倒了五十多个人。

叶武想掏枪的时候,这家伙指着他的脑袋说了一句话,一切就都平息了。

至于他的妹妹叶凌,同样没有出现在墓碑前。

她果真带着那三个孩子出国散心了,但进入机场后,却被扣留了护照,这代表他们只能留在国内,去那些每到节假日就会被无数人踏遍的旅游景点。

不过她觉得没关系,因为只要能远离青榆市,她就会好受很多。

三个孩子都很懂事,只是路上变得沉默寡言了很多。

能够被人铭记的确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

金三角,帕烤。

这里的寨子并没有被摧毁,反而换了一个新的主人。

他叫孟坡。

孟坡在叶一诺的布局下,和缅甸、老挝这两个正府勾结在了一起,把金三角里剩余的毒-贩笼络到了自己手里。

他虽然没有皮康那个能力建立起政权,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多到他无法想象。

世界上似乎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把权力握在手里的感觉?

孟坡复仇之后,原本打算回到中国,回到那片从小就在卖磁带而生的土地上,继续卖DVD,但他站在这个寨子里,却又诞生了另外一番志气。

这其中的因素,有很大一部分在叶一诺身上。

“啪。”

一叠写着中文的报纸被扔在了桌上。

穿着一身少数民族服装的吴茹蕊坐在了孟坡身旁,说道:“他死了。”

孟坡手里拿着的烟一抖,落下的灰悉数被风吹走。

吴茹蕊似乎晒黑了很多。

她独吞了皮康留在金三角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成为了整个金三角最有钱的女人。

多余的百分之二十,给了老挝和缅甸的正府。

当初进入金三角的时候,她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她喜欢钱,喜欢花不完的钱。

只要她想,她可以买到全球流通的任何东西。

但都不能带出金三角。

因为这些钱不合法。

不过她觉得没关系。

只要过上富足的生活,童年因贫穷而产生的心理阴影,都会被抹掉。

而这一切,也是拜他所赐。

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