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一身疲惫,桂凤亲自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

眼看着其他姐妹们一一离去后,她走进了佛堂的换衣间,并打开了日光灯。

暗红氛围灯光下,多了一丝刺眼的锃亮,那映射在墙壁上的光芒,像是被太阳照耀后反射的血光。

头顶悬挂着佛庙里特制的香囊,整个换衣间都飘散着浓浓的清香味,略微驱散了些许疲惫感。

桂凤和往常一样,脱下了裟衣,正准备将其整齐叠好放入收纳柜时,口袋里的黄符却突然掉在了地上。

她蹲下双腿,将黄符捡了起来,翻转着打开,看着上面写着“北极四圣解灾化煞真符”几个陌生的大字,脑子里没来由浮现了今天那个中国男人的面貌,对着空气笑了几声,并没有将其戴在身上,而是裹着衣服一同扔进了收纳柜。

她虽然喜欢跟客人聊天,但也不是什么秘密都喜欢往外说。

能够成为这家私人佛堂的女老板,单单有远超常人的姿色,其实并不容易。

但,如果在万象有一个身为警察局长的强大靠山,就简单至极了。

“不都是为了利益?有什么好可怜的?”

桂凤看着镜子前的自己,妩媚一笑。

可在她嘴角才刚弯起时,背后突然出现了一道影子。

她惊恐瞪大眼眸,忽然感觉脖子上传来一股冷风,接着嘴巴便被一只粗糙的手掌捂住,血一下子冲上了喉管。

她被推倒在地,双手下意识捂住不断往外冒血的脖子,身躯晃荡着倒在了地上,忽的看清了灯光下的那张脸。

……

柏头算得上是傣族和老龙族的混血儿,自从父母在金三角双双殉职之后,他就被身为叔叔的警察局长给收养了。

那时候,他才12岁,穿上了量身定做的警服,成为了整个万象警局里年龄最小的一名警察。

本应该在校园里和其他孩童般以学业为主的他,在15岁时,曾不幸单独面对一名抢劫后错失杀人的逃犯,身骨脆弱的他却并未选择逃走,反而为了将其留下,硬生生扛了几下刀子,导致一只眼睛失明,右手丢掉了三根手指。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使命感,很快让柏头在警局里打响了名头,他也因为这个理由,以15岁的年龄,被万象正府破格录取为正式警员,跟随那个曾在金三角里三进三出的局长叔叔,一同成为了万象最出名的叔侄警探。

今天,正好是柏头23岁的生日。

但他过的并不好。

五个小时前,警局的邮箱里,收到了一段割头视频。

像这样的视频,万象警局每年至少都会收到数十条,原因无他,万象的警方在金三角的联合缉毒行动中,是出了名的卖力,也是三个国家里死伤最多的一方。

这就导致金三角的毒阀对于万象警察具备非常大的敌意,光前两个月死在金三角缉毒行动里的万象警察,就有二十多名,这还不包括暗中潜入的卧底。

除此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老挝正府对于从金三角里抓出来的毒贩从来都不会留手,一律采用了最极端的死-刑。其他两个国家,大多都会在某些既定的条件下人道处理毒-贩,毕竟谁都应该有犯错且知悔改的机会。

如果放在往常,柏头并没有权力接触到这些视频。

但这次视频的主角,是柏头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循环往复地看着有着暗黄斑点的屏幕,手指夹着一根几乎烧到了烟嘴的香烟,已经止不住地颤抖了将近四个小时。

在这四个小时里,周围发生的一切动静,哪怕是一根笔头掉在地上的声音,都会成为一柄柄利刃,贯穿从未如此脆弱的他。

他撑着干涩的眼眸,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烟头,将其扔在地上,和它满地的同类待在了一起。

啪。

柏头又点燃了一支烟。

然后用超烫的烟头对着自己的掌心按了下去。

滋滋滋滋。

烟头烫烂血肉的沸腾声,让他浑身抽搐了起来。

屏幕里的视频在眼中愈加模糊,他也终于有勇气看向那颗掉在了地上的头颅。

“活着,比什么都好。”

这是那个从小到大在自己眼中都贪生怕死的叔叔说的话。

从12岁穿上警服开始,柏头就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刑事案件,唯一一次碰上杀人犯,是他在社区进行人口普查时的遭遇。

那次过后,别说刑事,就连民事案件,局长都不再让他出面了,而是把他关在警厅里,当一个收纳案卷的办公员,每天按时上下班,比什么都闲。

但这并未阻拦柏头的“野心”,他经常偷偷脱掉这身警服,到处跟着警局里的师兄师姐们出警,有些时候能侥幸瞒过去,大多数还是会被局长逮住臭骂一顿。

久而久之,这个没有结婚,也没有管教过孩子的叔叔就懒得去说他了,只是跟他说了上面那句话。

有一次,柏头从一名能称作半个兄弟的警员嘴里听到一个秘密,讲他的叔叔之所以能当上这个警局局长,全都是因为他的父母死在了金三角,所以换个层面来讲,害死自己父母的人,就是这个叔叔。

柏头个子不高,和大多数老挝人一样,但他很生气,生气到把那个警员的牙齿都打掉了三颗,并发誓跟他绝交。

后来这件事被局长知道了,柏头又被臭骂了一顿。

他问为什么?

局长就说,他说的对,你父母就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柏头跟个被抢了所有零食和玩具的小孩子一样,抓着这个叔叔的衣领子,一边哭,一边打,一边骂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

局长没反抗,也没说话,硬生生抗住了一个成年人宣泄时的所有力气。

第二天,万象警局联合内比都,清迈的警局,又组织了一起缉毒行动。

像这样的行动,每个月都会发生一次,可见金三角的毒昌盛之大。

但这次领头的人,是那个被柏头骂成贪生怕死之人的局长。

这一去,就是两个星期。

等柏头终于把心中的芥蒂放下,决定跟这个唯一的亲人好好道歉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段视频。

然后便是一则消息,传遍了整个老挝——万象警局局长,在金三角行动中,被某个毒-贩集团割喉。

当初父母死在金三角的缉毒行动里时,柏头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别家的孩子都早早被父母送去了学校上学,他就成天没日没夜喜欢往家外跑。

跑去做什么呢?

跟那些比自己还大几岁的孩子王打架。

父母每回把他带回家的时候,都要把他吊在房梁上抽打一顿,威胁他要是再往外面跑,就送他去万象的寺庙里当和尚。

哪知道柏头压根不怕,反而变本加厉,越来越野。

可等他稍微懂事了之后,耳边就再也听不见父母的啰嗦了。

连那个空荡荡的家门,他也再没有勇气走进去了。

等到当了警察之后,柏头才知道有这个叔叔的存在,不说相依为命,视叔如父,至少也让他从失去双亲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成人礼的时候,柏头抱着父母的骨灰坛子,当着世上唯一一个亲人的面,发誓要进金三角干掉那个害死了爸妈的毒枭,然后把骨灰和那个毒枭埋在一起。

这也是唯一一次,柏头没有遭到叔叔的责怪。

“唉。”

房间里回荡起一声幽叹。

接着,便是泣不成声的哽咽。

直到昏暗的办公室大门被推开。

一缕缕光线照射进来。

柏头身躯一僵,转过身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揍掉三颗牙齿的家伙。

“有人往警局门口丢了一个行李箱。”

“里面,是一具被分成二十四块的女尸。”

“装满了香囊。”

柏头浑身紧绷,汗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