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凤并未第一时间回话,而是将冰冷的手指放在伤疤上,轻声呢喃道:“我第一次见到身上带伤疤的客人,是在去年的冬天,他说自己是一个军人,曾经在金三角为一股本地势力服务,后来跟当地的竞争对手产生了冲突,导致心脏里面多了一块弹片,如果要动手术取出来的话,他会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死掉,我为了替他祈福,就把身上的一块贴,身佛牌送给了他,他告诉我,如果手术成功了,下次还会回来找我。”

“然后呢?”叶一诺问。

“然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了。”桂凤轻轻用手推捏着他的肩膀,也没有什么过度的动作,只是自言自语道,“像你这种中国来的客人,在万象很多见,但在我们这种佛堂,是很少见的,因为人们都对当地的佛教有一些敬畏。您肯定从事很危险的职业吧?”

“我?”叶一诺笑了笑,“我就是个搬砖的。”

“搬砖?”桂凤那双美眸明显不信,但也并没有追问,而是换个话题道,“有去我们这里的正规佛堂参拜过吗?”

“我不信佛。”叶一诺动了动脊椎,轻声道,“我信我们本土的道教。”

“道教,我听过。”桂凤似乎来了兴趣,缓慢的语气提高了几分,“两个月前,因秉寺来了一批自称是中国道教协会的人,他们带了一些酒坛子,说是受雇主之托,要从寺庙里请走一些古曼童,但是因秉寺的僧人不肯同意,最后还闹到了警察局,还刊登上了报纸呢。”

“古曼童?那玩意儿不是泰国的吗?”叶一诺微微一愣。

“泰国的佛教一直以来都跟万象的佛教接触不浅。”桂凤细声细语解释道,“我有个朋友,是一家佛堂的僧人,他经常徒步去泰国交流佛法,每次回来都会走破好几双鞋子,其实我知道他就是为了去玩。”

“那你这位朋友的年纪应该不是很大吧?”叶一诺笑道,“虽说听起来有那么一点苦行僧的意味。”

“他才19岁。”桂凤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我今年29,我们差了整整一轮。”

叶一诺没再搭话,如果他想,以他的博识见闻,可以跟这个女人聊到天亮,但他现在被房间里的气氛弄的心乱如麻,只好空出神来压住心中荡,闭目沉思。

但红裙女子似乎是个闲不住嘴巴的人,她沉默了一会儿,就又自言自语开口道:“我刚到这里来的时候,还有一个奇怪的客人,他身上都是狐臭味,我用了好多沐浴露都掩盖不住,后来我问过他,他他说家里是养狐狸的,这身狐臭味可能一辈子都弄不掉了,我就感觉有些好笑。”

叶一诺没有回应,轻轻“嗯”了一声。

桂凤又温声道:“你刚来万象,接下来肯定要跟你的朋友去游玩吧?我可以为你引荐一些好玩的地方,别看万象到处都是佛堂,实际上有很多娱乐场所,都是你用肉眼看不见的。”

叶一诺仍然没有说话。

桂凤便用双腿跪在其腰脊两旁,用上了几分力气,说道:“如果你担心惹上一些麻烦的话,完全可以放松下来,在万象这片地方是没有黑帮的,也没有什么地下势力,因为这里的警察控制了一切,白道挣黑钱,你懂得。当然,除了杀人和抢劫。”

叶一诺身子突然一僵,无奈叹了口气:“这样很不礼貌。”

桂凤眯起美眸笑了几声,将双手拿出来晃了晃,说道:“职业习惯。”

叶一诺恢复平静,问道:“你跟所有客人都是这么聊的?这种话要是被我传出去的话,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有些事情暗地里做做就好了,真要摆上台面来,就显得太直白了。”

“当然不是。”桂凤揉着他的胳膊,说道,“我是觉得,你跟我前两天遇到的一个客人长得很像,他也是中国来的,但是他会说老挝话,不,准确的来说,他会说泰国话。”

“长得很像?”叶一诺突然心头一动,“你指的是哪里?”

“眼睛,鼻子,轮廓,都很像。”桂凤仰起头,望着鲜红的天花板沉思了几秒,突然趴在叶一诺肩膀上仔细瞧了几眼,说道,“不过,我还记得,他的肩膀上有个纹身,是一条蛇咬着自己的尾巴,中间有一个淡金色的骷髅,我刚开始还以为他也是佛教的信徒,但后来仔细一想,才发现这个问题显得很蠢。”

虽说桂凤说出这件事时,就好像在描述一件生活中极不起眼的趣味一般,但叶一诺听了后,却是屈身一颤。

“怎么了?”

察觉到他的动静,桂凤面露疑惑。

“没事。”

叶一诺脸色难看了很多,但还是平静道,“你继续说。”

“是不是我太用力了?”桂凤收了些许力气,并没有察觉到叶一诺的异样,自顾自道,“那个人好像在这边生活了很久,是一个人来的,不像你,有朋友领着过来,而且消费也是大手大脚,进了之后就点了我。我为什么要提起他呢?这件事说来又凑巧又好笑,因为那个男的跟你一样,什么要求都没有,就只是让我帮他按按肩膀,然后跟我简单聊了几句。”

“没做别的了?”叶一诺问。

“没有。”桂凤听得出言外之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脖子,“我又不是那种喜欢强求别人的女人。”

“你还有没有佛牌?”叶一诺突然问道。

“就只有一张,送给那个人了。”桂凤疑惑道,“您问这个干什么?”

叶一诺伸出手,往自身口袋处轻轻触碰,却没想到撞在了一道揉软之处上,这让他神色一动,眼神无奈了起来。

“嗯?”桂凤歪着头。

“咳咳,我拿点东西。”

前者这才把腿移开。

叶一诺拿出了一张临走前张子伦硬塞给自己的黄符,这玩意儿还被贴心的套上了一个防水套,多亏当时在丰沙里跳河的时候没有浸湿。

他晃了晃黄符,扔给了桂凤。

“这是什么?”

桂凤用涂着紫色的指甲拨弄了几下,好奇问道。

“这是道教的护身符。”叶一诺轻声解释道,“你把它带在身上,无论放在哪儿都行,不需要跟佛像一样供着,就当做一个随身小物件。”

“太感谢了。”桂凤双手合十微微颔首,眼神里明显多了一抹欣喜,说道,“我以前去中国玩的时候,就听说道观可以求符,但是不知道怎么求。这东西,可以让我的运气变好吗?”

“不行。”叶一诺直截了当道,“它能给你一个心理安慰。不过在我们那儿,这东西是吉祥的象征。”

“这是我接任佛堂老板以来,第一次遇到客人送东西。”桂凤笑了笑,极为认真地将黄符放进了胸前的倒三角口袋里,说道,“谢谢你,我的朋友。”

“如果再遇到身上有那种纹身的人,你就尽量别问太多。”叶一诺懒洋洋说道,“别问我为什么,我不会给你解释的,除非你肯给我免单。”

桂凤“噗嗤”一笑,点头又摇头道:“我也想免,但是你会遇到麻烦。”

“什么麻烦?”叶一诺不解问,“你不是老板娘吗?”

“老挝的老板娘,跟中国的老板娘,不是一个意思。”桂凤笑着解释道,“我只是负责接待新客人,不负责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