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那声哭号由远而近,没多大会儿的工夫已经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只见一个宫装女子径直冲了进来,面上梨花带雨,可不正是姚妃?众人纷纷躲开一条道路,欠身行礼。

北原不似南边,礼教不算严格,况且信王称王也没有多少年的工夫,因此内外的界限便没那般分明。

“大王,大王!你要替姚家做主啊!我那可怜的大哥!”

“是高策,高策故意装病,诱使我大哥去了业城,结果在业城他又跟胡人勾结,害了我大哥!”

“大王的旨意传下去有一年多了,高策就借病不归王城,其实,其实这心里早就想借机反了!大王啊!再放纵他下去,怕是咱们都要被他给害了!呜呜呜……”

众臣虽有姚氏一系的,但自从姚妃的四王子丧命之后,姚氏系的人暗暗地脱离了不少。

眼下姚氏看着虽然还得宠,但倒底年岁渐老,又无后嗣在,未来估计也没什么前途。

“呃!”

一个人影突然扑过来,信王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这议事的书房,那可以说就是小朝廷的御书房了。

被个妇人这么哭哭啼啼地打扰,若是只有他们夫妇两个也还罢了,偏偏还是在这么多的属下面前,信王那丢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过待瞧见是表妹姚妃,信王的脸色略微好些……

然而再一听她哭诉的内容。

信王的脸色已是黑如锅底。

“王妃,且慢慢说!莫要一时激动,胡言乱语!”

这长子要反的话,岂是随便说的?

更何况长子病重难愈,他便听了姚妃的话,将姚利光派去接手业城,在道理上来讲,还是有些不地道的!是以长子病重难以成行回到王城,他也没有深究,想着反正长子不能理事,总要想办法回王城治病的。

姚妃一把揪住了信王的衣袖,哭道,“大王,我说的都是真的!高策起了反心,抗旨不遵!还勾结胡寇,将我大哥身边的亲随杀了大半,害得我大哥中了风,还被软禁在业城的驿馆……如今是一个亲随冒死跑了出来报的信啊!”

“我早就说过,那就是个狼崽子!天性阴狠的!我那可怜的棠儿啊!”

信王黑着脸一甩衣袖,沉声而喝,“来人!还不把娘娘扶回寝宫?”

他心里自然也是又惊又怒,长子自从上回江南一行,跟四子的死脱不了关系。因此这才重重惩罚了他,也是觉得以长子打小的性子来看,温厚有余而果绝不足,想来四子之死并不是长子直接所为,而是四子有难,长子见死不救,他这才听了族人的话,放过了长子,将其放逐到了破败的边城业城……只是没想到此举居然激发了长子的长干,真的将业城给治理好了。

但信王也没多在意。

一个小小的业城他还没放在眼里,诸子争权他也是时压时放,狼崽子嘛,就要有些血性,不然如何能随他征战天下,一统中原?

而诸多儿子里,他最不看好的就是长子了!

个性温软不说,还同他不亲厚,而且那个长相,也过于俊美了!

一个王者,长得那么好看有什么用?能上阵杀敌,还是计谋百出?

他是真没想到,长子居然也会玩这一套阴谋诡计……而且勾结胡寇,打伤姚利光,这不是打的姚利光,这是在他这个信王的脸面啊!

如果姚妃所说是真,那这个长子就的确是心大了?

难道说,一个小小的业城,就让长子的心野了,居然想造他这个老子的反?

但事情尚无定论,姚妃就将这些在重臣面前嚷嚷,这也是让他这个做老子的面上无光啊!

“大王!大王!你不能掉以轻心啊!那小畜生能杀掉亲兄弟,现下又害了表舅,明日说不定就能来害我了啊!”

姚妃的手臂被宫人搀住,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外去,嘴里犹自哭诉着。

“大王,大王啊……”

重臣们都是有眼色的,一看这势头不妙,纷纷告退。

只除了一位信王心腹留了下来。

信王怒容满面,等众人一走,便拔剑砍翻了面前的桌案。

“大王息怒!”

心腹赶紧上前劝说。

其实他也是心里翻江倒海着呢,任谁也没想到,之前那个看上去有些懦弱的大王子,居然敢这么胆大妄为……那当初在江南的事,说不定还真的和大王有关呢!

信王指着门口,“去,把那个报信的给本王带来!本王要听实话!”

没过一柱香,那亲信便被带了进来。

亲信先前就被王妃砸了一头一脸的茶叶沫子,如今被带进来,也是稍微擦试了下,但仍然是脑门青肿,神情狼狈不堪。

“拜见殿下……”

信王用手中长剑指着跪在地上的亲信,“你说!业城究竟是怎么回事?姚利光究竟怎么了?大王子又做了些什么?敢有半句虚言,本王当场要你项上人头!”

“殿下饶命,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

到了这时,亲信哪还敢动半点歪歪心思,一五一十的把业城发生之事交待了一遍,当然他是姚家的人,自然会尽量地给大王子抹黑,把姚利光说成是清白无辜却被害的忠心大将。

“小畜生当真敢!”

信王虽然不至于完全相信这人的一面之词,但光从那些话里也能大概地猜得出来。

他这个长子当真是在扮猪吃虎!

竟然还给他玩起了这阴奉阳违的一套来了!

姚利光再有不是,也不是这小畜生勾结胡寇害姚利光的理由!

“传旨,邓七,你带着一万兵马,去业城!去把这个畜生给本王绑回来!他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心腹邓七是信王手上最好用的一把刀。在信王还不是信王,只是个寻常的大将时就跟随于他,可谓是嫡系人马了。

邓七不似别的重臣已经站了队,他是个精滑的,如今信王也不过四十来岁,身板强健,中原还未一统,大业都没成呢,这底下的王子们就斗得跟乌眼鸡似的,真不是做大事的模样。

何况邓七在心里也没怎么看得上姚家。

姚家就是全凭着裙带关系上的位,真正的能人一个没有,吃喝拿要贪倒是个个好手,原先四公子就随了姚家的那副德性。

本事没多少,算计的心肠子倒是真多!

邓七有个女儿待字闺中,四王子就起了心思,想娶邓七的女儿,好给他自己多一份助力。

但这四王子又觉得他身份高贵,娶邓七的女儿实在是屈尊降贵了,不光是他这么觉得,就是姚妃也是如此,言行举止里就带了出来。

邓七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骂开了娘。

什么玩意儿!

就四王子那个德性,若不是大王的儿子,就那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好色贪杯的模样,别说他女儿了,就是他家丫环,都不想给那坏种!

只不过当时姚家势头正盛,他怕失了信王的信任,这才隐忍不发,后来知道四王子死了,他还暗挫挫地乐呵了一把,总算不用赔上个女儿了!

其实要是他来选的话,他倒宁愿支持比较厚道的大王子!

“大王,且息怒,这调兵……还得从长计议啊……”

当爹的派大将去打自己的儿子?

若是天下已定倒还罢了,大不了被人笑话几句,然而如今还有大半壁江山没打下来呢!这让那些各路山头的什么王听到了,信王的威风,一下子就扫了地!

连自家嫡亲的儿子都能反了,这人还有什么王者之威?

“哼!从长计议!计议什么!这小畜生胆大包天,连本王派去大将都敢动!还有什么他不敢的!没想到这几年,他倒是长了心眼!”

信王愤怒地咆哮着,“我看他就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不知天高地厚了,想造老子的反!”

他心里忽然想到,他那位元配原氏死得早,这小畜生又跟自己不亲近,说不定是因为生母之死,恨上了他这个亲爹!

“原家呢!派人去把原府给围了,里头的统统不准出来!”

“小畜生敢这般,定然是有原家的人扇风点火,背后搞鬼!老子先拿原府开刀!”

却是不再说要马上派兵去业城了!

邓七心里松了口气,不是兴师动众父子兵戎相见就好。

至于原府,反正只是说围了府,又没说要抄家砍头!

邓七领命而去。

刚刚出了信王府,正要去调集兵马,却瞅见府门外,有一队人马刚刚抵达,鲜衣怒马,兵甲闪亮。

王府门口的守卫登时警觉,“什么人!”

“瞎了你的狗眼,没见是大王子啊!”

从马上跳下来的原一没好气地大声斥责着。

守卫们虽然有不少人还真没见过大王子,但也还是有认得高策的老人的。

这会儿见着从马上一跃而下的武者青年,俊美无俦,如映日明珠美玉,便赶紧带头行礼,见过大王子!”

见他这般,守卫们都跟着行礼。

守卫们心里却是嘀咕起来,不是听说大王子在业城快要病死,这才有姚国舅美滋滋地去接手?怎么如今看起来,大王子明明是精神百倍,英武如同天神一般,别的王子们光在外表上就输了!

高策微微颔首,身后随从在他身后整齐地立成两排。

邓七心里一震。

大王子这是有什么样的胆量啊!

居然敢做下了那种事之后,还敢亲自回到王城,进王府?

还是说,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倚仗?

难道真的跟胡人勾结上了?

邓七全族世居北原,同胡人那是有深仇大恨,心中一念及此,便不由得目光凛冽。

“大王子!”

高策也抱拳行礼,“邓伯伯!”

邓七听了这句称呼,面色不由得稍霁。

诸位王子里,也就只有大王子还记得早年的称呼,一直未变。

“大王子这是病体痊愈了,怎么突然回来了?听说姚将军中了风?可有此事?今日王妃娘娘和殿下听说了此事,气怒未消呢……”

邓七就忍不住多嘴地提醒了高策一句。

就依着继妃那个疯样,这位进了府怕是要凶多吉少。

高策微微一笑,“多谢邓伯伯提点,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邓七目光闪动,心想今日也不知是撞上了什么,全都赶到了一起。

“大公子,方才大王命我将原府包围,职责所在,王命难违……还望大公子海涵。”

邓七决定还是先去招待包围原府的命令比较稳妥一些。

不然掺和进父子继妃的乱帐里,怕是不好脱身。

高策微微恭身,“还请邓伯伯手下留情,莫要惊扰到了老幼……”

邓七随口应了,满腹惊疑地领着人去了。

高策领着人进了府。

因他不过带了二十名随从,王府的侍卫们便也没有拦他。

这会儿的他们,还不知道府内已经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什么!那小畜生来了!”

信王待邓七走后,在书房内又砸了两件玩器,这股子心火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原本他是该去安慰姚妃的,可这几年姚妃年纪大了,原本撒起娇来的那份可爱娇俏就悄然变了味道,王府里虽被姚妃把着,没进过几个新人,但架不住有聪明识趣的侧妃知道给信王安排鲜嫩可口的小侍女,小侍女都是照着姚妃那款找的,自然能让信王留连忘返。

信王正想着要如何惩罚高策,就听得内侍飞奔来报信。信王刷地站起来身来,手提宝剑,咬牙切齿。

“小畜生!”

高策一走进厅内,就见信王手中倒提宝剑,朝他劈过来!

高策原本就有武艺,这几年在边城更是没少上沙场,而信王壮年时虽很是打过几场硬仗,但如今年纪大了,又养尊处优,还有小侍女这些刮骨钢刀,那力量劲道就有些不足,看着剑光闪闪,风声呼啸,却是半点都没能挨到高策的边儿。

“来人,把这小畜生给本王绑了!”

信王面皮气得紫涨,指着高策就是大骂,“你这无君无父的小畜生!本王今日就了结了你!”

屋外侍卫们闻风而动,就要上来动手。

高策却长身玉立,微微恭身,“父王且慢,待听完了策的话再怒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