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于向帆伸出手去,露出甜美温柔的微笑。人类哪里抵挡得了这样的诱惑,于向帆痴痴地向她走去。
顾城越和濮阳涵心急如焚,但在海鬼的吟唱之下,别说动用法术,连动弹一下都难。于向帆目光痴迷,就如那些异死的人一样。
“海灵……”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心中还是念着那个女子。人鱼的眼神中流露出嫉妒。她抚上于向帆的胸膛,却看到他心中装得满满的都是那个苍白娇小的叫做海灵的女子,他想和她携手相伴,白头到老。
她根本不能和你一生一世,她不是人类,她是凶残的动物,她会吸干你的血,吃掉你的心脏,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人鱼用长着鳍的手抚上他的脸颊,用冰冷的唇吻他。
但于向帆并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尊雕像,只是低低地叫着海灵的名字。
他竟然能够抵挡人鱼的魅惑,竟然没有陷入灵歌的梦境?
人鱼用大大的碧蓝的眼睛看着这个男人。那温柔而绝望的笑容一点都不适合出现在他英俊的脸庞上,那为她念过情诗的嘴唇不该这样嗫嚅着念着他的新娘的名字。
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过。于向帆僵硬着抬起手,为她擦掉眼泪,“海灵……别哭……”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掉落下来。他为什么不逃跑,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恨她。她为什么要在生命的最后遇到一个如此美好的人类,让她竟然想舍弃自己的族人,放弃大海之主的位置,想要重新变成那个小小的,苍白的,如步刀刃的女子,只想握着他的手走完最后的人生。
人鱼翻转掌心,掌中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濮阳涵瞪大了双眼想要叫于向帆的名字,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细细地端详他的面容,像是要把他的每一寸肌肤都记在心里。
海鬼们的吟唱愈加沉重。天色如墨,顾城越已经看见了海平面上出现了飓风的形状。
向帆,请原谅我的失约,但我已经没有余生,与你共度。
人鱼举起匕首,深深地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巨大的漩涡突然逆转!海鬼们发出凄凉的哭声,濮阳涵和顾城越突然觉得身上一轻,那种沉重的感觉一扫而光,立刻上前将于向帆拖上堤坝。
风螺的号声骤然停止,海上的阴云也开始渐渐变淡。
那朵海浪渐渐低了下去,人鱼公主的身体竟然开始一点点消融,化为泡沫。顾城越奋力上前抢救,却只拿回那件空荡荡的礼服裙。
人鱼是没有灵魂的,他们不会投胎转世,一旦死亡,就化为海上的泡沫,消失在天地之中。
濮阳涵在VIP包厢里坐下,静静等待演出开始。
上次的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于向帆活了下来,但整个堤坝毁损严重,不得不拆毁重修。
挖掘地基的时候,挖出了大量的骸骨。据专家鉴定,这些骸骨都不是人类的骨骼。濮阳家动用关系将这件事压了下来。为安葬这些鲛人的遗骸,顾城越不眠不休地做了七天七夜的法事。
虽然城市保住了,也没有一个人伤亡,但那个会腼腆微笑,会送给心爱的姑娘蓝色玫瑰花的小提琴手,不会回来了。
濮阳涵回家问过濮阳澈。濮阳澈叹了口气说道,鲛人一族深居深海,有翻江倒海之能,却不服从天界管束,命中该有灭族之劫;而当年兴建填海造陆的市长,正是于向帆的父亲。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将整个鲛人族活埋,换得一方兴盛,其心为公,故保全了性命;但他唯一的儿子竟然爱上鲛女,命中注定他们于家在这一辈断子绝孙。
濮阳涵记得,那个老人听完了整件事情的始末之后,一夜之间,就匆匆老去。
表演开始了。
于向帆一开始演奏,全场就立刻静了下来。
那提琴的旋律在剧场中回荡,似乎能听到海风呼啸,排山倒海的波涛,以倾覆之势撞击陡崖,碎裂在空中。
所有人都认为是舞台的效果,但濮阳涵却知道不是。
因为在那把提琴的后面,有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正看着于向帆,笑容温柔而悲伤。
那不是魂魄,海灵的魂魄早就化为泡沫在海上散去。顾城越事后潜下深海打捞多次,还是一无所获。
那是她残留在人间的一缕执念。她的歌声,以另一种形式在人间继续存在。
顾城越找不到她的尸体,便用人鱼的头发为他做成琴弦。每次演奏,都仿佛听到大海低低的共鸣。
于向帆曾对他说,这一生,不会再娶。
顾城越穿着正装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尽管鲛人的魂魄早已散去,任何仪式都是徒劳,但他仍固执地为海灵进行最后的仪式。
你的族人,都已安息。从此之后,你就可以一直留在深爱的人身边。
顾城越握紧了手中那颗赤色的珍珠。这是他下海打捞的时候发现的。鲛人泣泪成珠,这赤色的珍珠,究竟是泣泪成血,还是心血如泪。
冥冥之中,他仿佛听到了海灵的声音在说:谢谢。
商无期将赤色珍珠在手中端详许久,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东西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你看。”
他将珍珠托在掌心,念动口诀,那颗珠子渐渐放出光华,上升在空中凝滞不动,赤红的表面上慢慢凹陷,出现如同字迹一般的图案。
这是……文字?
商无期摸了摸下巴,颇有兴味地说,“看来是非常古老的文字,能认得这种文字的恐怕早就不活在这个世上了。听说你最近和濮阳公子关系颇好,不如求他让你去濮阳家的书库里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来……啊,对了,如果他真让你进去了,顺便帮我借几本古董图鉴出来。”
黑心奸商,雁过拔毛。
顾城越将珠子夺在手中,能感受到里面强大的灵气流转不息。这种气息他从未见过,非正非邪,非阳非阴,混沌一团。
但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无法打开禁制,释放里面的灵气。顾城越见商无期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把珠子往口袋里一丢,径自走了。
没想到,这颗珠子当天晚上便丢了。
那晚,顾城越正在研读师父留给他的古籍。这些古本都写得十分艰涩,且缺章少页,阅读起来非常艰难,但这是顾城越破解自身煞气的唯一线索。
看了许久,加上连日奔波,顾城越也有些熬不住了,靠着床头渐渐睡了过去。
然后,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自己置身在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中,除了自己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奇怪的是,在这里并不觉得恐慌。
有人打着灯笼,缓缓向这里走来。开始只是一点微光,近了之后才渐渐看清,那只灯笼做成清雅的白莲花状,淡黄莲心,瓣尖肉粉,无不逼真。
那灯却只能照亮不过三寸之地,隐约见到那人的脸。清秀轮廓并无倾城之色,但那双秋水眼眸,竟清澈到了令人惊心动魄。顾城越连忙移开目光,灯光上下寻觅,终于看到亮处放着一只黑檀木镶金边的匣子,那人伸手打开,里面竟然是那颗赤色珍珠。
那人就要伸手去拿,突然目光落在了顾城越身上,顿了一顿。
顾城越立刻紧张起来,想要用起法力抵抗,却发现自己一点真力都用不上来。那人缓步上前,轻抚顾城越的头顶,念到:相本心生,如是我闻,去。
顾城越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
而桌上盛放赤色珍珠的匣子大开,里面已空无一物。
丢了一颗珠子,顾城越并不十分介意。毕竟是用途不明的东西,得了也不一定是福是祸。
但那个梦中的白衣青年,却没来由地让顾城越极为介意。他大大方方进来,坦坦荡荡取走珠子,甚至丝毫没有出手伤他之意。他的法力远在顾城越之上不知几许,照理说,应该长顾城越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岁了,可一见到他,不知为何,顾城越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朵莲花……
白莲花,冥河为渡,往返三生。花心如焰,灭者,入万丈深潭;明者,得去彼岸,尽弃前缘。
持白莲花者,可于阴阳两界来去自如。他是什么人,为什么需要那颗赤色珍珠?
顾城越想了许久,依旧百思不得其解。思绪却开始慢慢不受控制起来,那个叫做方涧流的凡人,现在应该十六岁了吧。满丁之后阳气始盛,魂魄稍稳,现在应该看不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了。
而顾城越却不知道,此时的方涧流正在宿舍里和李初阳看着不干净的东西。
“哎,小初阳你藏了什么东西,赶快拿出来!”方涧流见李初阳躲躲闪闪地不知道藏起什么,立刻跳起来就要去抢。
“没啥,那是我家里的几本旧书,没啥好看。”李初阳揉揉眼睛,最近总是有些精神不振,也许是书看太多了,换个方式调节一下心情吧。“嘿嘿,方涧流,你看这是什么?”
方涧流看着那几张光盘,“这回又是什么?我告诉你,除了空空,别人我一概看不上眼。”
脑门上立刻就挨了一个爆栗。李初阳把光盘塞进电脑里,“就你那点出息……片不在多,够爽就行。挪一边儿去。”
方涧流立刻巴住李初阳左右摇晃讨好,“小初阳,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几张借我看下呗?这样,我带你去那个动漫社团,里面好多美女姐姐。”
看着方涧流巴眨着闪闪发光的大眼,李初阳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现在的女生就喜欢他这种类型,走在路上都有漂亮学姐硬要拉他去动漫社。
“好,成交。”
月黑风高夜,撸管*天。作为十六岁的大好青年方涧流和李初阳正在宿舍里不亦乐乎地看着小黄片,他们两人都没有发觉,有个婀娜多姿的身影藏在暗处,悄悄露出半张俏脸。
“本报讯,今日凌晨,在XX海滨捞起一具溺水而亡的男性尸体。经调查确认,死者为著名小提琴家于向帆。于向帆,男,27岁,于20XX年从意大利XX学校毕业,回到中国……”
顾城越喝了一口浓黑的咖啡,低低叹了口气。
还是没能救他。大概这就是天命。
那天自己送了他一对玉双珏作为新婚贺礼,其实也隐隐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对双珏原本是在一对合葬棺中起出来的,只要一方带着一只,另一方的玉珏便能有所感,不论死生。
其中给海灵的一枚,顾城越已经将它埋在了海底,另一枚留给于向帆,本意是聊作慰藉,也许正因为玉珏所感,才让于向帆终于舍弃生命,去与她相会。
顾城越看了一眼屏幕上于向帆的尸体,已经泡得肿胀不成人形,但还保持着抱着什么东西的姿势。据现场报道,在沙滩上发现了一只空的小提琴盒。
他抱着爱妻的头发做成琴弦的小提琴,跳进了大海。
在海洋的深处,永眠着鲛人一族。也许他的灵魂真能找到自己心爱的妻子,在月光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她演奏百死不悔的爱情。
从怀里捻出一沓纸钱,指尖真火烧尽。顾城越虽是入殓师,却极少携带香烛纸钱等物。但他带在身边的,都是连鬼差也认的真金白银。
钱财这等身外物,也许他们,也用不着吧。
顾城越看着纸钱烧尽,双手合十,轻击三下。一丝念力开路,小鬼便不敢动这钱财。
海灵,向帆,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