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月这几日都在涵因身边,竹心先生忽然走了,让她先回到涵因身边,她心里也没有底,怕他一去不复返。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问涵因:“夫人,先生就这么走了,难道你就不怕……”
涵因看着她,笑道:“他可是你的夫君,我还没疑上他,怎么你倒先疑上他了?”
“不,我并不是,我相信先生,先生他不是那种人……我只是……”祈月低下头。
“只是怕我不信任他,对吧。”涵因笑问道。
祈月瞄了一眼涵因,点了点头。
涵因让慕云伺候自己穿好男装,又在镜子前面照了照,透过铜镜的映像看着祈月的神情,笑问道:“如果他真是一个胆小鬼,趁机跑了,你又能如何。”
祈月的脸变得煞白,咬了咬嘴唇说道:“那就是我看错人,怨不得别人。”
涵因一笑,让沁雪把自己的头发挽成利索的髻,说道:“那不就得了,就算他趁机跑了,也不过就是身边少了一个胆小鬼罢了,有什么可惜的。”
那日,竹心先生过来跟涵因说,自己要去吐谷浑。吐谷浑一直以来依附大隋,还接受了大隋的封爵,与吐蕃人抗衡。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把吐蕃人放了过来。
之前,他也有耳闻,鄯州刺史对吐谷浑严苛,但毕竟是两州事务,凉州主对突厥、回纥,鄯州主对吐谷浑、吐蕃,鄯州的事情李湛也不能插手,犯忌讳。
竹心先生去吐谷浑就是要弄清楚情况,让吐谷浑改弦更张,重投大隋。
涵因并不是不担心,但她并不是担心竹心先生会逃走。而是担心他如何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吐蕃人日益强大,大隋也是大国,吐谷浑夹在中间,难免首鼠两端,但他们也不会轻易得罪大隋。这次发展到这个状况,一方面是吐蕃人的威逼,另一方面就是鄯州待他们严苛,双方积怨已久,竹心先生要想凭一己之力扭转吐谷浑的态度,可以说是极其困难的。
他敢于这样尝试的原因是因为他观察吐蕃攻城的大军。并没有看到吐谷浑的军队,也就是说吐谷浑并不是和吐蕃联军一起,只是放他们过了自己地盘。虽然这一段并不长,但若是他们不放行,吐蕃要么先跟他们打,要么从下面蜀地的松州绕上来。看来,吐谷浑虽然对大隋不满。但还并不想公开跟大隋撕破脸。
涵因想起竹心先生洒脱淡然的笑容,仿佛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解决的,她不相信这样的男人会用这种龌龊的方式临阵脱逃。祈月相信他是一种近似盲目的崇拜,而涵因相信他,则是知道她和竹心是一类人,某些世人所看重的品行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比如忠君,再比如爱国,但有些东西却值得用命去拼。那就是骄傲,那是一种对自己分析和判断能力的绝对自信。游戏才刚刚开始,竹心先生又怎么舍得退场呢。
涵因这些日子召集了城中最熟练的工匠,给她打造几十个大的蒸馏器,并且把全城酒家里面存的酒都征用了过来。又叫了酿酒师傅反复蒸馏,最后得到纯度更高的酒。作为伤兵营消毒之用。此时,她正在看送过来的成品。
她嗅了嗅瓶子里的酒,跟自己小批量弄出来的浓度差不多。于是吩咐把这些酒全送到伤兵营去。
已经十五天了,增援的军队还是没有到来,不管是从其他郡县派来的,还是李湛在玉门关的军队。城中的箭矢已经快要被耗尽了,吴凯不得不减少每次射箭的次数和人数,这就导致跑到城下的敌人越来越多,而城头的战事也越来越惨烈。
五万正规士兵死伤了近一半,从城中各家征的部曲、仆役早补充上去,狱中的犯人也放了出来,只要参与守城,一律免罪。并且又开始在城中征集壮丁。
吐蕃人也知道,如果再打不下来,那么大隋的援军迟早会到,那么他们就不得不无功而返了,这两天攻势愈发猛烈。攻城的四台投石车已经坏了两台,好在他们并不擅长这个,冲进鄯州的时候,会修理的工匠都跑光了,那个投靠他们的守将也没辙。因此现在只有两台可以用。
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城头的争夺愈发激烈,军官死了,由下层军官往上顶,再了由老兵往上顶,崔皓辉成了副将,而之前还是白丁的阴虎成了队正。被抬到伤兵营的士兵却愈发少了。因为他们要么战死,要么伤势没有那么严重就必须在城墙上坚守。
涵因干脆带着伤兵营的妇人们趁着晚间,两军休息的时候,登上城头给他们包扎。
在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攻防战进入第二十天的时候,形势忽然骤变,吴凯受了登上城头的吐蕃头领一记重创,这个人同时也砍翻了七八个人。
最终在崔皓辉和众兵士的合围下身亡,但主帅重伤,己方的士气一下子低落了下来,好在吐蕃人失去的也是个大将,他的尸体被抛下去之后,在吐蕃那边也引起了一阵骚乱,但吐蕃人没有继续进攻,而是把这人的尸体抢了回去。
城墙这边,众人把奄奄一息的吴凯送到了伤兵营。
吴凯已经昏迷了,他伤得很重,那一道伤口斜着贯穿了整个躯干,要是再深一些,那整个身子都会被劈成两半。众将士都沮丧到了极点,这个人是一直带领他们奋战了二十天的主帅,之前,没有什么人听过他的名声,他在军中的资历也并不深厚,他也没有什么奇谋妙计,但这个守城战中,周密的调度,沉稳的姿态让他成为了众人心中的倚仗,此时这个倚仗却倒下了。
涵因赶忙让郎中们处置,她则从吴凯的衣服里头摸出了虎符,当众将虎符交给了崔皓辉,说道:“吴将军为了咱们姑臧城身受重伤,我们一定要坚持到援军来的那天,才不负吴将军。崔将军。现在你是这里最高的将领,我以一品国夫人的身份命令你,由你来代替吴将军指挥全军。”
用命妇身份任命军队统帅,这是亘古未闻的事情,若在平时,早就被众将骂回去了,但此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大家都严肃而静默的看着。
崔皓辉正色看着涵因,整了一下已经破损的头盔和铠甲。双手接过虎符,右手握拳放在胸口行了一个军礼,看了一眼涵因。又看着众人,郑重的承诺道:“我必不负都督、夫人和吴将军所托,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众将士被他气势感染,自发的唱起了军歌:
风飞兮旌旗扬
大角吹兮砺刀枪
天苍苍 野茫茫
蓝天穹庐兑猎场
锋镝呼啸虎鹰扬
伤兵们听到这歌声。也都一起跟着唱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苍凉雄浑的声音回荡在姑臧的上空,就像一千年前“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汉朝将士一样,他们也将在这一块浸透鲜血的土地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皇帝接到鄯州失守。凉州被围消息,一连几天都没吃下饭,坏消息是吐蕃人和突厥人联合起来。总兵力达到了五十万,当然了,这只是号称,实际上也就十几万人,不过相应的西北大军的二十万。真正能打仗的也只有十万,其中五万还被他换成了不堪用的江南兵。
好消息是也力可汗还算克制。他还没有打算跟大隋撕破脸,如果他从雁门攻过来,那真是危险了。这次跟吐蕃人联合的突厥部落,都是想要挑战也力可汗的,因此也力可汗抱定了心思,让他们和大隋两败俱伤,他再趁机把那几个不听话的部落都收服了,还可以用这个大功跟大隋朝廷谈条件捞好处。
皇帝很清楚那些个蕃子在想什么,但他也没有办法。凉州还是要救的,虽然他心里忍不住恶毒的想,最好突厥人把李湛还有那些可恶的世家大族一起都干掉,至于那个女人……反正他也顾不上了,吐蕃人若是破了城,定会把她掠回去,到时候自己再多出些钱把她赎回来好了——到时候,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在自己面前端架子。想归想,最终,他还是调了十万天武军前去救援凉州。
陈成是主帅,已经向他表过了忠心,但他并不放心这个人,只是相较之下失去长公主支持的他比那些世家大族出来的将领要好控制,又令派了太监刘胜做监军,这只军队实际上本来就控制在太监手里,陈成这个大将军也必须事事经过刘胜才行,若是陈成不听话,刘胜就能把他拿下。
陈成说道:“刘监军,凉州危急,兵贵神速,我们还是尽快赶到凉州吧。”
“急什么?陈将军难道没有看过兵书么,我们要稳中求胜,先要摸清楚情况,万一我们赶过去之后中了人家的埋伏怎么办?”刘胜冷笑道,李湛和郑涵因让他吃了不少亏,他不傻,早就琢磨明白,他那些失误都是涵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化解了。若一次是巧合也罢了,已经三四次了,每次的筹谋都不成功,还差点让他失了圣眷。因此他现在及其讨厌唐国公夫妇,根本就不想去。李湛要是死了才好呢。再说了,吐蕃人突厥人抢完了不久跑了么,现在冲上去也未必打的赢,等他们抢够了走了,自己再去,岂不正好落下一个大功。
陈成说道:“公公说的不错,不过现在离凉州还远,我们可以疾行到陇右,勘察情况,然后再做打算。”
刘胜“呵呵”冷笑两声:“陈将军,天武军可是护卫长安皇上钦点的大军,此次援救凉州,也不能堕了皇上的名头,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去了,不被人打回来才怪,那可是三十万大军啊,不是三千也不是三万!”刘胜说罢,对外面大声下令:“传本监军的命令,大军按部就班,稳字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