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涵因去看了李令娴。李令娴还是一副淡漠的模样,对涵因行了礼,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涵因并不以她的态度为忤,说道:“凉州这里风沙大,眼见着到了秋天,起风了之后会有沙尘,叫丫鬟们仔细门窗。”
李令娴站在那里,低着头,并不应一声。
涵因又接着说道:“这边天气干燥,尤其是秋冬季节,昨天让他们送来的油膏莫要忘了搽上。”
李令娴还是不说话。
涵因知道她现在还在使性子,也并不说什么,站起身:“那姑娘就歇着吧。”
涵因还没出门,李令娴问道:“父亲为什么不来。”
涵因见她说话硬邦邦的,没有丝毫恭敬态度,心中很是不悦:“你父亲是一州都督,每日大事小情不断,这两日公事多,等过阵子再见吧。”
“要把我嫁到哪家?”李令娴问道,这次事情没有成功,她自己已经知道必然是被发到凉州这边给她找个人家嫁了。
“阴家有位三公子,跟你年貌相当,过两日阴夫人会过来,到时候会叫你过去相看。”涵因笑着说道。
李令娴见涵因转身要走了,实在忍不住说道:“我要见父亲。”
“到时候,你父亲自然会叫你去见她,你且安心歇着吧。”涵因微微拧了眉头,并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
李令娴咬着牙,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两天,涵因请阴家夫人过来品茶,为的就是相看李令娴。阴家三公子阴庆也过来了,以子侄礼拜见了涵因,涵因之前已经打听过了,阴庆属于那种既没有什么才能。也没什么恶习的平庸庶子,长相也是一般人,他的生母是阴家夫人的陪房,也是那种并不怎么受宠的妾室,在主母面前倒有几分面子。
这样的条件虽然并不特别好,但也不差在哪里。李湛还亲自见了这个阴三公子一面,他虽然生气李令娴,但到底身为人父,不可能对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不闻不问,见过了之后便点了头。觉得这门亲事还是不错的。
涵因和阴家夫人寒暄着:“上次我们本家三房摆花宴,却没见到夫人。”
阴夫人笑道:“本来时想去的,谁知道我家老幺病了。实在脱不开身,只好跟众位告罪了。”
“可惜,听闻夫人最擅画菊,他家花房培育了新品种,夫人没去。我们也没法领略夫人的妙笔丹青了。”涵因笑道。
“郑国夫人过奖了,妾身可不敢当,不过游戏之作罢了,当不得什么。”阴夫人连忙自谦。
两人正聊得起劲,沁雪过来回涵因的话:“四姑娘来了。”
涵因点点头,示意沁雪把李令娴带进来。李令娴今天穿的一身嫩黄绣蝶恋花上襦配了六副的柳青单丝罗裙。头上只插一枚鎏金嵌绿松石棱花簪,她本来生的就好看,整个人显得十分娇艳明媚。脸上搽了胭脂,显得脸色好了很多。
涵因见她这样细心装扮,以为她已经想通了,笑道:“来,令娴。过来见过阴夫人。”
李令娴半垂着头走了过来给阴夫人行礼,阴夫人笑道:“不必多礼。”说着就要送见面礼。
谁知李令娴忽然冲着涵因跪了下去。“呯呯”的磕起头来:“母亲,请你让我见父亲一面吧。”两旁伺候的丫鬟,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举动,竟傻在当场。她们本来就是刚从庄子里调上来的丫头,本来就没有什么经验,遇到这种突发情况,自然手足无措起来。
涵因气的脸色变了两变,这是什么意思啊,当众给自己难堪,好像自己这个嫡母在虐待庶女,不让她见父亲似的。随即把火气压了下去,笑道:“姑娘真是孝女,时时刻刻心念你父亲,老爷知道了,心里一准儿高兴。不过你父亲这两天去了西北大营,你莫急,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随即对两边已经傻在那的丫鬟说道:“还不伺候姑娘起来,把姑娘送回去吧。”两个丫鬟连拽带扯的把李令娴拉了起来,李令娴却不肯走。
阴夫人见这种情况,笑道:“家里还有事,就不多留了,承蒙郑国夫人的款待。”说完匆匆走了。涵因也无心张罗送客的事情,只让婆子送阴夫人到门口便玩事了。
李令娴被丫鬟们拉着,扔不肯就范,嚷嚷道:“为什么不让我见父亲,你凭什么。”
涵因再不掩饰自己的嫌恶之情,冷笑道:“守住你的体统吧,什么样子。”又对门外喝道:“你们都戳在那干什么呢,还不帮着把姑娘送回房去!”
外面粗使的丫鬟婆子赶忙跑了进来,七手八脚的把李令娴送回了玉关楼。
李湛这两日的确又去了西北大营,自从上次去打了马匪,再加上涵因管理伤兵营的法子,有效的减少了伤员,他便信心大增,这些日子,又安排亲兵去剿匪。这一次战果辉煌,一举断掉了一伙常年盘踞在祁连山深处的匪徒。
玉门关那边,也派出了将领,名为训练,实际上是保护商路,原先,各商队想要军队保护,都要分别贿赂,规模也不敢太大,现在上下内外串通一气,他们的胆子也大了很多,走私的货物没多久就增加了一半还要多。
不过李湛因胜利而来的好心情,在进家门之后,就一下子化为乌有了。
“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李湛的火气“腾”的一下又升了起来,他在军中久了,脾气也有几分暴躁。
“大概是觉得我这个嫡母阻止她见你这个亲生父亲吧。”涵因冷笑,对着李湛的表情却充满委屈,李令娴不是觉得自己在挑拨她们父女么,那么不遂了她的愿怎么行:“和元家的婚事是母亲张罗的,到了这边,虽然还是庶子,那也是阴家长房的儿子。怎么就配不上她了?我自问到了这里从未克扣过她们姐妹,带她们去世家夫人们的宴席,还给她们请先生,结果倒是我的不是了……她要是实在不愿意同意阴家这门婚事,那也就罢了,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竟然当着外人的面说我不让她见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湛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气,这些年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玉儿、绮儿不是都很敬重你这个嫡母么。彦儿也赖着你。娴儿自己不争气,你何必生气。这事我来处理。”
说完,对门外喝道:“把四姑娘带过来。”
过了一会儿。李令娴被带到了厅里,李湛端坐在正位,涵因则在里间,听着外面的谈话。
李令娴一见到李湛,便跪下。哭道:“父亲,终于见到您了……”
李湛皱着眉头,压着火气:“给我住口,把你接过来是为了让你自己反省,你昨天又当众折腾,还嫌在长安没有丢尽脸么!”
李令娴咬着嘴唇。说道:“冤枉啊,父亲,我真的没想到会碰见晋王。只想着那里是皇家园林,想进去游玩一番……给父亲丢了脸是我不对,但是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嘴硬!到现在了还不肯认错!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儿。行了,不用说了,来人把四姑娘给我关回去。不准她外出半步,谁也不准给她传消息。”李湛原本还指望着李令娴低头认错。谁知道李令娴素来被他宠惯了,以为自己不论做了什么事情,李湛都会包容。
外面的仆妇进来想要把李令娴架走,李令娴却甩开她们,跪着往前爬了几步,到李湛的脚下,拽着他的衣襟哭喊:“父亲从来最疼我,为什么现在这样对我,自从那个女人进门,父亲就变了,对我和母亲不闻不问!这都是她的诡计……父亲啊……”
李湛气急,很想一脚踹上去,抬了半天,终究没有忍心,只是喝骂道:“什么那个女人,那是你的嫡母,你行事可曾替我们做父母的想过,可能为你的姐妹们想过,就因为你,唐国公府失了名声,你的姐妹们婚事也受了阻,你自己不知悔改,还在怨恨别人!这个家有谁对不起你!短了你的吃还是短了你的用度?是你自己不要尊重,别怪别人!”
“父亲,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哪点比不上李令绮!她现在成了娘娘,薄姨娘过几日就要诰封从八品命妇了。而我娘亲却被那个女人一辈子关在庄子里。凭什么!父亲从前是怎么对我们的,现在又是怎么对我们的!”李令娴哭喊道。
李湛怒极,一巴掌扇了上去:“你这个不孝不悌的孽子,想不到你竟然变成了这样!”
涵因见外面闹得不可开交,赶紧走了出去,见李湛还要再打李令娴,忙拦住:“老爷,莫气坏了身子。”又对仆妇们命令道:“还不快把姑娘带回去。”
仆妇们这里天可是领教了这位姑娘的折腾,稍一放松她就能挣出去,于是下了死力,李令娴被一边拖走,一边还在回身叫道:“父亲,我要回长安,我不要嫁到凉州,我要跟我娘在一起!”
李湛气的踹翻了茶几和椅子,涵因劝了半天,才做在椅子上喘着气:“儿女就是上辈子造的孽!”待稍微平静一下,又想起来李令娴骂的话,对涵因说道:“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涵因实际上倒是很能理解李令娴的心情,从小娇生惯养,后来一下子落差大,自然是心有不甘的,世间种种不公,谁心中没有怨气,不过世道如此,不是乱撒脾气就能解决的。
“她既然不想嫁就算了吧,这样逼她也不是办法,要是闹出更大的事来岂不更为难。”她现在倒对李令娴既不想打又不想骂。且不说前事,她这样公然玩这种愚蠢的心机给嫡母没脸,就没有哪家敢要,就关着她,再过上几年,她年岁大了,就更难找合适的,只能从更差的旁支或者一般乡间富户里挑。她自己想要耽误自己,那就随便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