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湛便带着涵因去了伤兵营,他本来并不想带涵因去,但是涵因坚持,说自己看不到这些人的状况,只凭空想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涵因也保证,自己只去一次看看情况便走,并不会总去遭人议论。
李湛没法子,想了想干脆自己亲自陪着涵因去了一趟伤兵营。毕竟,军营对女人是有忌讳的,不过伤兵营在大营的一个偏僻角落里,悄悄进去也并不会引起太大的骚动。
伤兵营是整个军营里面最肮脏的地方,空气中飘着各种难闻的味道。纵使有帷帽的纱幕相隔,那种让人作呕的腐臭味道,还是让人难以忍受,涵因适应了好一会,方才好多了。涵因去看了看那些伤兵的情况,大部分受重伤的,都死在了战场上,这些被运回来的人,大多是一些皮外伤,不过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造成了溃烂、化脓,夺去了这些年轻兵士的生命。
那些士兵躺在铺着破棉絮和稻草的床上呻吟着,沾满尘土的布条随意的缠在破溃的伤口上,床下有各种呕吐物甚至粪便,蚊蝇在空中乱飞,没有人管他们,只是有几个看守的人,没过一阵子过来看一眼,如果有人断了气,就把死尸拉走。这里本来只有一个郎中照看,现在正赶上他请假回乡,也没有见到这个人。
沁雪实在想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拧着眉头,忍着想吐的冲动,盼着涵因赶紧回去。然而涵因却仔细的观察着这里的情况,甚至亲自去看那些病人。
现在对付不了这些感染但并不代表对他们束手无策,可以通过对伤口的处理,使感染的发生大大减低。进一步减低兵士的死亡,在后世最常用的方法就是无菌技术。
无菌理念的形成是基于十七世纪微生物的发现,在十九世纪后期由一位外科医生创立,使士兵的伤亡大大的减少。仅仅通过有效的护理,南丁格尔使克里米亚战争伤病员的死亡率由百分之五十下降到百分之二点二,那么这个方法对这个时代的士兵,自然也会起到良好的效果。
看完这里的情况,涵因的心里也有数了,对李湛说道:“夫君,你把帮我召集的人手都叫来吧。我教他们怎么做。”
这是之前涵因便跟李湛说好的,让他找一队发配从军的官奴,专门负责伤兵营的事情。
这些人来了之后。涵因说道:“现在需要做的几件事,先要把这里清理一遍,地上撒上生石灰,他们必须有个干净的环境,以后屋子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就打扫一遍。还有。把被褥都拆洗一遍,晒干,每换一个人住,都要换一条干净被子。包扎伤口,都要用凉开水把伤口清洗一遍,然后用烈酒擦拭。再用干净的布条包好。还有包扎伤口的布条,每三天换一次,每换一次必须洗干净。再用滚水煮一遍,放在太阳下晒干。喝的水也必须煮开……不过,在这之前,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自己洗干净。”
涵因把自己记忆中那些外科最基本的做法教给这些仆役,她把每一项都规定的非常细致。还拟了一个简单的章程。无菌理念虽然超前很多。不过涵因却不必解释那么多,方法很基本。道理也并不难理解,涵因对李湛只说了一句:“既然腐草可为萤,那尘埃亦可生病,用布把尘埃隔绝,自然病也就不生了。”
也不知道是真明白了,还是觉得无所谓,死马当活马医,李湛笑道:“夫人说话总是有道理,就按夫人说的办。”
下面的伤兵营的主管是罗参军,本来是受排挤才到这里来的,现在自然是要不遗余力的拍上官的马匹,再说这里弄好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陪笑道:“夫人宅心仁厚,真是我们的福气啊。”
涵因笑道:“越俎代庖,罗参军不嫌我多事便好。”
“怎么敢,夫人今天交代的这些,让下官大开眼界。只盼夫人能多多莅临指导。”
“那这里的事情,就交给罗参军了。”涵因笑道。
这个罗参军做事还真是不含糊,支使着那些官奴大干了几天,把整个伤兵营捯饬的焕然一新,首先就把刚从乡里赶回来的郎中下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确认了半天才知道,伤兵营竟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病人的床铺收拾的干净整齐,原来一间屋子里头乱七八糟的躺着人,现在大屋被分成了几个小隔间,每个病人都有自己的床铺,有专人帮他们清洗,屋子每天打扫,窗明几净,病人身上也再不是满是血污,包扎伤口的布条也洗的干干净净。伤兵营一角的棚子里,架着一口大锅,里面长期烧着一锅沸水,有仆役浆洗干净布条,便投在里面,捞出来之后又把他们晾在院子里晒干。
这些都让郎中大为惊奇,连忙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啥?你这都不知道,是都督夫人亲自来过问教的。”知情人赶紧跟郎中解释。
“这都督夫人怎么又会管起这伤兵的事情。”郎中很是不解。
“你不知道吧,这位夫人很是精通医术,又宅心仁厚,她本不从医,这也是为了她家二郎积功德才传授的。”那人又说道。
郎中很是奇怪:“这法子我却从来没听说过,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嗐,死马当活码医呗。再说,我又听到一个消息,现在难产妇人用的那个把孩子夹出来的钳子也是那位夫人想出来的主意。”那人兴致勃勃的对郎中说着自己这些日子听说的八卦。
“哦?那器物真是这位夫人想出来的?”郎中奇道。
“可不是么,她把这招教给郎中和产婆,就是为了给儿子积福,还让那两人对天起誓,不可私藏呢。”那人笑道。
“哦,若是真的,那可是大大的功德,不知道救了多少母子的性命。”郎中捻了捻胡子:“若是这个伤兵营也能成的话,那又是大功一件了。”
“好多人都在传,夫人是九天玄女下凡呢。”
……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涵因却在发愁,她跟李湛唠叨着:“现在的蒸馏器皿实在太小了,每次都只能出那么一点点,好不容易存下那么一点,那些个挨千刀的竟然偷喝了。”
这个时代蒸馏酒实在太难得了,涵因之前用蒸花露的器皿一点点把烈酒搞了出来,这次慷慨的给了伤兵营,为的是想让感染的几率再小一些,谁知道竟还不够那些人没人分上三五口的。
李湛根本没当回事,他很清楚,酒对这些成日回不了家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的吸引力,因此也没有追究的意思,还把这件事当成笑话给涵因听,结果让涵因很是郁闷。
“那就造个大的蒸馏器物。明天我找个铁匠问问,能不能尽快打造出来。”李湛笑道,他其实对烈酒如何对伤口有好处没什么概念,倒是对酒本身很有兴趣,毕竟这个时代高浓度的酒实在太少,哪家若是能有这样的好酒方子,都是可以传家的宝贝。就算是送礼,也是非常拿得出手的。
涵因冷笑:“我看那些个酒鬼,就算弄个再大的蒸馏器,产再多的酒也不够他一个人喝的。”
“那帮小子是够可恶,回头我好好教训他们。”李湛安慰着涵因,忽然话锋一转:“涵儿,不如你辛苦些,找几个家里人,多酿些酒,往后逢年过节宴请客人,岂不正好。”
涵因白他一眼:“你不是向来都不多喝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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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煜那天被涵因抢白一通,心里很是郁闷,但他也知道涵因的话都很有道理,高家家门衰落,要想尽快扭转,必须依靠皇帝。这一次娶公主,本来是让皇帝信重的捷径,但自己竟然把事情弄成这样,不仅得罪了皇帝,更是辜负了父母的期望
他本来就该有觉悟,这桩婚事并不是普通的婚姻,而他的妻子也并非一般妇人,不应该凭着自己的性子来。
在鸠摩罗什寺的精舍中想了许久,高煜最终决定不要再继续逃下去。他给李湛、郭怀安还有凉州本地有名望之人都送了拜帖。
李湛虽然正在忙于调查劫匪杀人越货的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但仍然抽出时间来见高煜,两人分别许久,这次见面聊得十分尽兴。
郭怀安则是忙着写加急折子给皇帝,报告驸马所在。高煜一离开长安便失去了踪迹,嘉宁公主在宫里得不到消息,都已经急的哭了好几次。因高煜的差事是到各地收集各类书籍,他也并不需要时时报备自己的所在。皇帝并不愿意下旨让各州县报备高煜所在,搞的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一样。因此只好靠缉事府秘密查访,叫高煜的人实在太多,而他又刻意隐瞒身份,并不在驿馆下榻,于是缉事府只好大海捞针。
现在这份功劳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般砸在郭怀安脑袋上,他焉能不高兴呢。
而凉州的各世家也都久闻高煜长安四公子的名头,自然是要与其结交一番。凉州士林的气氛像这夏日的天气一般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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