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派兵将院子团团围住,不许闲人窥伺,派人将那座塌了房子挖开清理。
银子被清点了出来,一共是一千五百八十万两。这个数字把李湛也下了一跳。这样一个地方,藏着这么多库银,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查幕后之人的线索,但是一无所获,吴国安虽然是个真名,但在官府查到的资料里面,这家人所住的村子十年前就被突厥人屠戮了,至于这个死了的管事是不是吴国安谁也不知道。
虽然调查陷入了困顿,但李湛愈发肯定,这应该就是长公主死后消失的那笔钱,除了长公主,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手笔。
他现在心里很后悔,之前涵因跟他说,这件事不知道涉及到什么人,建议他不要查,但事情都摆在他眼前了,只要在迈进一步就会有所发现,他又怎么能放过。谁知道推开这扇门,眼前却是更深的迷雾,而脚下却是深渊,只要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现在不论怎么后悔都回不去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笔钱要怎么处置,他也不知道,他每天坐在衙门里头,无心处理那些琐事,一有空就坐在后堂沉思。吏员们看到自己的上司这幅样子,也都不敢吱声。
李湛没有跟自己的幕僚商议这件事,他知道即便问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法子,反而会牵扯些别的人或者事情出来,毕竟这么一大笔钱,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
而竹心先生和贾敞很是识趣,主公不说,他们也不问,一个去找李时翼下棋、参加各类士子的诗会、文会,替李湛笼络人心。另一个则把李湛府衙的大部分公务,尤其是那些枯燥的文书、批文全包揽了下来。
在李湛还没有考虑清楚事情到底怎么办的时候,已经有人找上门来了。
李湛在发现了那笔银钱之后的第十天,见到了亲自上门的李询。这是头一次李询亲自来拜访李湛,也是他从族长之位卸任之后,李湛第一次见到他。
李询精神还好,只是愈发显得清瘦了。他的态度依然是那种礼貌中带着疏远,说话的声音仍然是温和中带着威严,倒是对李湛的态度上,少了几分原先那种高高在上的味道。
两人分宾主坐下。开始是不咸不淡的寒暄。
很快,李询便转入了正题:“族弟,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一个传闻。”
他的话一出口,李湛心里便有数了,他心中冷笑,之前不把自己当回事,如今看到这么一大笔钱落到自己手里。连李询这样自恃高贵的人,居然也放下身段专门跑过来找他,还叫自己族兄了,他笑道:“哦?最近传闻很多,不知道族兄说的是哪个?”李湛跟他打着哈哈。
“不知道族弟是否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个文庙的银子这件事。”李询笑问道。
李湛喝了一口茶。看着李询,故作惊讶道:“文庙有银子么?我倒是不知道呢。”
“我说的是什么,族弟心知肚明。那么一大笔钱,你以为自己能够独吞么?没有势力做后盾,别管坐了多高的官也只有死路一条。你我虽然是不同的支系,不过我们毕竟是同族之人,分荆共萼。同出一源,只有家族壮大了。家里的每个人才会更好。我们是陇西李氏啊,为什么在南北对峙,五胡乱华的时候能保住族人还不断的发展壮大,不就是因为我们的先祖所做的努力么。你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你也应该为家族做出自己的贡献。你应该清楚,这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的子孙后代,只有家族兴旺了,他们将来才会有好前途。”李询说道,他的声音诚恳,让人一听就觉得很有说服力。
只是李湛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为了这空洞无物的几句话就会被感动。他看着李询笑道:“族兄,这些年李湛在仕途上如履薄冰,自保尚且困难,又有何德何能惠及族人呢。将来我若有余力,必然为族中多多出力,只可惜我现在也是无暇他顾啊。”
李询笑道:“呵呵,我知道族弟现在圣眷正隆,你又有一女深得皇上宠幸,所以你有诸多顾忌,可是你该是最清楚,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再说就算圣眷长盛不衰,也不过你这一代,将来子孙入仕,你也不过只有一子可以袭爵,那其他孩子呢,恐怕只能走科举一途了。可如果你对族中贡献良多,我会提议,将你家这一支牌位奉入大祠堂正堂,这样族中门荫的名额也就有你家的一份。相信大家感念你对族中的贡献,也都会同意的。”大祠堂供奉的是李家四大嫡支和几大庶支的祖先牌位,其他支系都只能在祠堂的厢房,唐国公府先祖的牌位原先根本就没有供奉,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终于放进了祠堂,现在祠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李询说可以奉入大祠堂,那就是承认李湛这一支在族中的地位,和那几大庶支享有同等的权利,这是唐国公府一脉梦寐以求的东西。
“族兄如今又是以什么身份给我这样的保证呢?”李湛冷笑道,现在李询已经不是族长了,他凭什么要相信他的承诺。
“你不会以为我从族长位置上下来,在族中说话就不管用了吧。”李询靠着椅子,看着李湛,仿佛是在说,你自己可以试试,是我说话管用,还是你推上去的李诺说话管用。李湛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故意那样说,质疑对方的能力,这是谈判、讨价还价的一种技巧。
李湛笑道:“李湛不才,没有什么大的野心,我能把这个爵位保下来,传给儿孙便是对得起祖先了,哪还敢有什么奢望。”
“你应该心里清楚吧,开国封了二十多个国公,如今剩下只有郑、崔、萧还有你家,如果没有陇西李氏一族在后面撑着,你以为这一百多年唐国公府都平平安安。顺风顺水么?之前你家祖上也有牵连进大案的,却始终没有夺爵,这是为什么,你也该好好想一想吧。”李询冷笑道。
李湛想了想,笑道:“族兄的话,在下记下了,会好好考虑的。”
李询知道让他立时做决定是不可能的,站起身来,笑道:“那我就敬候佳音了。”说完告辞离去。
李湛站起来略微尽了送客的意思,便继续坐在椅子上。手指一下下的敲着旁边的茶几,想着李询的话,想着把这笔钱交给族中会带来的后果。
李湛尚未理出头绪。监军郭怀安也主动找上门来,请他喝酒。平时,李湛和郭怀安接触不多,毕竟,郭怀安有监视李湛之责。两个人关系太好,会让皇帝不信任,更何况郭怀安是阉人,但凡正途出身的官员都不会跟他们走得太近,那样的话会遭到士林的非议,官声也会受损。所以他们两个一直很有默契的保持着距离。
这一次郭怀安忽然却主动设宴款待李湛。这是为了什么,李湛不用想也知道,郭怀安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而且必然是请示过皇帝。
明知道是什么样的宴请,李湛却不得不去,这一路上萦绕在李湛心头的就只有“宴无好宴”这几个字。
果然,宴席虽然热闹,郭怀安找了最好的歌舞班子跳舞。还有头牌名妓作陪,李湛这顿饭却吃的毫无滋味。那一道道佳肴和一杯杯的美酒就好像毒药一般,吃下去之后,让五脏六腑都觉得不舒坦。
最终郭怀安把那些歌姬名妓都打发走了,只留下李湛单独说话。
“我们共事也快一年了,这一年刺史的成绩可是有目共睹的,皇上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若论起来,长安有谁家能的皇上如此器重,李刺史若称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啊。”郭怀安笑呵呵的展开了话题。
李湛心里一紧,刚刚喝进去的那些酒,有些酒意上涌,现在一听这话,脑子立时就情形了,他脸上还是一副酒酣模样,笑道:“皇上眷顾,是李湛的福气,更是李湛一家的福气。”
“所以李刺史要时时想着为君分忧啊,这才是为臣之道。”郭怀安笑道。
“皇上的知遇之恩,李湛粉身碎骨亦无以为报。只能尽忠职守,为皇上治理一方,让百姓们都能沐浴皇恩。”李湛继续表着忠心。
郭怀安知道跟李湛这种在官场上打混多年的老油条绕弯弯,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他干脆直接说道:“皇上在国事上有李刺史这样的肱骨之臣,自然是放心无比,不过现在皇上还有很多其他的烦心事,若是李刺史能够解决,龙颜一悦,必然会给李刺史锦上添花啊。”
“李湛才疏学浅,实不知还有什么能为皇上分忧解劳。”李湛装着糊涂。
郭怀安笑道:“你知道么,这些年连年灾荒,皇上体恤百姓,减免税负,国库早就入不敷出了,这些年都是皇上拿内库的钱来贴补国用。后宫用度一裁再裁,皇上难啊。”
李湛冷笑,这话说的皇帝好像多忧国忧民似的,他却知道国库入不敷出有灾荒的缘故,还有各级官员贪墨,因为皇帝前两年扩员,增加官吏,增加一倍的官员,但这些人从中捞取的好处也是要成三、四倍增加,这样自然是越来越入不敷出。后宫俭省也不过是做做样子,那些采买的太监,哪个不是谎报开支饱中私囊,。而皇帝从内库拿出来的钱,先是用在东征上,这个满朝文武都不同意,又把钱用在组建天府军上,这支军队也没有纳入正式编制归兵部管,而是归太监统领,之后又大修宫殿,在皇宫的后面又开出大片地来建宫室,早就超出国库的预算了,超过的部分,他用内库的银子象征性的补了补,为的是堵众臣的嘴。
心里虽然明白,却不能说,李湛叹道:“皇上为国操劳,李湛食君之禄,却不能为皇上分担万一,真是惭愧。”
郭怀安“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我倒是觉得李刺史恰逢其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