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因早就知道银狐会来找她,廖文恺死在凉州,兜售的又是郑伦的秘库,而她恰恰又是郑伦的女儿,这么多巧合在一起,让人不注意都难。
慕容羽还是一贯的单刀直入的风格:“虽然冒昧,但是却不得不问清楚,夫人是否和廖文恺接触过?”
涵因笑道:“只是听说过此人,并未见过。不过他之前多次替他的老师李时翼求见我家刺史。大概是想要推广冀学吧。”
“我就不跟夫人拐弯抹角了,吴王府发现了一个秘库,里面藏匿着大量的兵器,那就是众人纷纷传言却一直没有找到的令尊的秘库。这可是谋逆大罪啊。”银狐冷笑着看着涵因,他有经验,对于妇人,只要稍微吓唬一下,就会慌不择言,非常好骗。
涵因却摇摇头:“这根本不可能,家父当年在西北大军威名赫赫,后来受皇上信任执掌禁军,为什么要在家埋藏武器谋反?”言下之意就是郑伦想要谋反,直接动禁军就行了,根本不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夫人难道对秘库一无所知么?”慕容羽问道。
“听说过,还有很多人旁敲侧击的来问我,不过这都是无稽之谈。我家那个宅子,国朝初年的时候是权臣杨素之府邸,他的儿子杨玄感谋反被诛,那时候起就一直有传言,不过一直是杨素秘库,杨玄感秘库,只是近几十年来又变成了郑伦秘库。”涵因笑道,所有人都以为那是郑伦秘库,但涵因知道,郑伦根本没必要用这种方式谋反。这些年,她让宁若帮她收集关于秘库的流言,果然,收集到各种版本的秘库传闻。二十年前的市井读物里头都是杨素、杨玄感秘库,直到这二十年才开始渐渐有了郑伦秘库,而且越传越有鼻子有眼,被人不断的添枝加叶。
这个流言郑伦大权在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悄悄流传在坊间了,郑伦自己肯定清楚,至于他为什么不阻止这个流言,甚至还弄出一副图来助长这个流言——也许是想要钓出某些人来,也就只是一时兴起,这就不是涵因能够参透的了。把握到这一点,她便有恃无恐。
“夫人对廖文恺知道多少?”慕云羽又问道。
“似乎家里很有钱。之前的时候,便资助李时翼修缮文庙,一把火烧掉了。这么快又凑出钱来修。可他这一支在廖氏一族中并不起眼,也许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发迹了吧。”涵因笑道。
聪明人就是这样,对于显而易见的答案总觉得太过简单,总想探寻事情背后的复杂关系。何况涵因是一个内宅妇人,怎么看她也不可能跟廖文恺这样的人有接触。
如果这件事是跟这位郑国夫人有关。那么幕后主使只能是李湛,这么长时间,早就定案了,不会拖到现在还在拼命查。
慕容羽想了想涵因的话,怎么想这里面的事情都不简单,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向涵因告辞,回去又去查廖文恺的证据。
他管李湛要来了廖文恺家中搜出来的东西,看了一下。有些得意的笑道:“李刺史,我有线索了,要借你的差役以用了。”
李湛自然满口答应,不知道这位慕容羽到底查到了什么。
慕容羽带着差役第一件事,就是去晋荣钱庄查账。晋荣钱庄是太原王氏的产业,是现今信誉最好的八大钱庄之一。因为钱庄最怕造假。因此只接受自家钱庄的银票,银票上会写明是什么时间哪个分号开出的银票,上面盖有钱庄大印还有掌柜私印,另外有存根留在钱庄。若是客人到异地兑现银,并不是随时可以兑的,需要等这边的分号联系原本存入的分号,把存根要来,才可以兑换,非常不方便,因此一般银票只在当地使用。
而仔细看廖文恺的银票,却都是从太原的晋荣钱庄过来的,太原的晋荣钱庄是总号。
会这样做的,只有太原王氏的商团。他们因为要做生意,所以需要很多资金周转,而又不能随便从各地的分号直接调用资金,但是带着这么大笔的钱款四处跑实在太危险了。因此他们一般会用总号的银票到各地分号兑取银子。因为都是自家生意,商团管事也是王氏的仆役,因此也不怕他们造假骗钱,只消每隔一段时间对账便是。而他们用的银票上,都有特殊额编号,自家钱庄的伙计一看便知。
而廖文恺竟然有这样的银票,可见于太原那边关系匪浅。
之后,慕容羽又抓了几个冀学、北学的士子,他们在慕容羽的“提醒”下,很快想起了廖文恺让他们讨论子以其指的细节。
这几件事情联系起来,再去看那几封语焉不详的信件,必然是跟太原那边交通的证据,上面讨论的经学内容,正是前一阵子商讨立太子时候士林中议论的话题——子以其指。“真相”呼之欲出,某个人利用廖文恺扰乱长安,意图从中牟利。
这些证据被慕容羽带回了长安。
这件事就像一块扔进水里的石头,很快消失了踪迹,皇帝并没有对李湛再有动作,也没有对吴王动手。
然而涵因知道这块石头引起的波澜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督理司的介入,冀学和北学的争执也都偃旗息鼓,这些之前还快要打起来的士子们,此时绝口不提廖文恺的事情。那几个被慕容羽抓进牢里后来又放出来的人,更是躲在家里,根本不肯出门。
李湛一直对这件事情心中隐忧,他对涵因说道:“皇上一直在猜疑我,这件事若是坐实了罪名,恐怕全家难保。”
涵因笑道:“现在咱们的儿女都在宫中,令绮也封了才人,而泰王在朝臣之中几乎没有人望。皇上应该不会对你有太多的疑心。何况你在凉州整治大族,颇有成效。”
“呵,也是,皇上根本就没对我放心过,何况。还想让我把凉州压服呢,怎么可能现在就对我动手,若是要动手,不用猜疑我用那副图搅事,随便用什么理由都可以,毕竟我在朝中可不像那几位,那么树大根深。”李湛笑道。
聪明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的头脑,因此他们就会跳进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陷阱里,他们一旦相信某一个结论。就会主动的寻找证据去支持这个结论,之后就会越来越相信,而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根本就不重要了。
李湛在皇帝眼里只是一把刀,而那些世家大族才是他的对手,他怎么可能相信对手告诉他刀会伤到他自己的话,而主动把刀扔掉呢。
对于皇帝来说,这些年反反复复的折腾。打压那些朝臣的实力,就为了让自己乾纲独断,而现在对他的权利最大的威胁就是这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自古以来,皇帝和儿子们之间的关系总是那么微妙,既喜爱又防范。这样矛盾的状态会一直持续到老皇死亡,新皇即位。
而各大门阀世家屡遭打压,他们现在还在忍耐这个皇帝的原因就是跟皇权直接对抗的代价太大。而他们还有希望通过自己支持的皇子上位而获得利益。
皇帝现在正值盛年,而皇子们也还小,按照一般的规律,朝堂还要再平静十多年才会面临这样的问题,但是涵因等不及。那些世家大族也等不及了。
大隋这艘船早在明帝杨广的时代就已经裂开了缝,因为世宗用尽手段弥合。将这条缝面前弥补了起来。这艘船经过一百多年的行驶,内部早已破败不堪。作为长公主,她曾经尽力去弥合这些缝隙,却被世家大族反噬。而如今,她则要加速将船瓦解。
皇权和世家大族之间的利益冲突,就是她最好的帮手。
涵因笑道:“相信我,皇上最近不会有空理你的。”
过了两天,涵因和李湛亲自去三房探望还在养病李诺。
李诺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人看起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精神还是很好的。
李湛和他在书房里谈话,涵因则取找崔如君。
崔如君一见她便跟她嘀咕:“这两天终于把小叔子的那半产业交割出去了。”
“你婆婆没说什么吗?”涵因问道。
“开始很不高兴,骂我不给小叔子过继香火,纯属掉钱眼里了,不过她每次生气都心口疼,也骂不长,现在恐怕也骂累了,也不骂了。”崔如君笑道。
现在她是家里唯一嫡子的母亲,自然不用再受那些憋屈,太夫人也知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就算骂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反而把跟儿媳的关系搞糟了,故意在祭祀的时候怠慢二老爷,岂不是得不偿失。
涵因笑道:“你呀,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孝顺,千万不要有一点怨言,大家都长着眼睛,你怎么做的,大家自有公论。我们在这种大家族做媳妇,族人的风评最重要。”
崔如君笑着点点头:“放心吧,姐姐,我知道的。哦,对了,我哥哥下个月就要过来了。”
“怨不得你气色这么好呢,原来有娘家人撑腰啊。”涵因笑道。
崔如君一脸期待:“我二哥从小就最疼我。我现在就一心盼着他过来。”
而在书房里,李湛和李诺讨论的话题则要严肃的多,因为涵因跟崔如君的关系,两家来往一直很密切,而李湛的亲家是李诺的姑姑,虽然太夫人并不喜欢自己的小姑,但李诺还是很愿意跟现任刺史有这样的亲戚关系。
“你家的那半家产,长房怕是惦记了很久了,若不是这次你夫人当机立断,怕是那马场的份子也要拿出一半给他们。”李湛笑道。
李诺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没了血色:“哼,他们是欺我三房无人。”
“若是你能坐这个族长,事情就另说了。”李湛笑道。
“这怎么可能呢,长房素有威望,谁能憾得动他的地位?”李诺连连摇头,这种事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李湛笑道:“长房失德,只一心为自家牟利,早就不配族长之位了,我看老弟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