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宫里给各妃嫔家眷放赏,次日,老太太便带着女眷们入宫谢恩。赏赐中也有涵因的,因此涵因也要跟着进宫。
太子丧期已过,宫里虽遵照太皇太后的旨意停了上元节的宴席,但也装饰一新。各个宫里都挂满里新式样的宫灯,整晚点着,将整个宫城笼罩在氤氲的灯火之中。
今日上元节已过,但宫灯依旧挂着,给肃穆的气氛增添些喜庆。
太皇太后精神还好,和各王府的老太妃们说说笑笑的。
王夫人也带着新收入名下的嫡女进了宫,那女孩长得极明艳,那容色比王徵还要胜上几分,声音如莺啼,婉转清脆,体态袅娜,果然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太皇太后见了便上上下下的打量,连声说好。赵妈妈便趁机谏言,“让几位县主、各府上的千金们留在宫里陪太皇太后,等到过了二月二花朝节祭过了花神再自归各府岂不正好。”
太皇太后喜欢热闹,看着一群嫩葱一般的小姑娘,很是喜欢,便准了奏。各家俱喜。
涵因和皓宁还是住在贤妃的毓福宫,但每日都要去向太皇太后请安。
这日,太皇太后午歇了。涵因便拉过赵妈妈到一旁说话:“我有样东西,想让妈妈给掌掌眼。”说着便把临入宫时,徐妈妈悄悄塞给她那块刻着字的玉牌拿了出来。
赵妈妈一见此物,大惊,说道:“姑娘从何处得来的。”
“有一个妈妈,小时候从江南逃难过来,她本家姓刘,原是织匠,有个姐姐已经失散多年了。这些年没断了寻找。可是杳无音讯。”
赵妈妈留着眼泪,也从胸口掏出一个锦囊,从中拿出一块相似的玉牌,上面刻着“梭儿”二字,两块玉牌对在一起,玉石天然的纹路也便连了起来,这便是假不了的。
“我那可怜的妹妹。”赵妈妈抹了泪,攥住涵因的手,“姑娘让我们姐妹相认,大恩这辈子不敢忘。”
“妈妈莫哭。令妹就是大太太身边的徐妈妈,你家因遭了灾,便举家上太原投亲戚。谁知也搬走了,后来就一直在大太太身边,后来嫁给了徐管家的儿子,又做了陪房随着大太太到了靖国公府,大家都叫徐妈妈。倒是娘家姓没什么人知道。妈妈是太皇太后的跟前人,涵因也知道干系重大,若是有心人知道了,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故只能试探。”
“姑娘是个妥当的人。靖国夫人虽然常常进宫,但是奴婢却是不准入内的。因此我也没有见过她,若是今生能见她一面,老身也死而无憾了。”赵妈妈叹着气。
涵因低头。“妈妈是得太皇太后器重的人,总会有机会和家人团聚的。”
“奴婢明白姑娘的意思,太皇太后身边的人,有许多人盯着,一个不好便被有心人利用了去。此事我自有安排,只是请姑娘到时候帮奴婢传个讯息。告知她我还活着,我自会想办法与她联络。”赵妈妈收了泪水。
涵因点点头应了下来。
赵妈妈把刻着“巧儿”的玉牌收进怀里,把另一块交给涵因,“姑娘出宫的时候把这个带给我那个妹妹,她应该明白的。”
涵因把那块玉牌收了起来。
从仁寿宫出来,涵因并没有马上回毓福宫,络儿调去了泰王身边,这次派来伺候的小丫头正拉着小姐妹聊天,涵因知道她是贤妃的耳目,是要趁机探听动静的,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那丫头不知道是没有看见,还是没空理会,总之是没人出来伺候。涵因不想闹出动静,干脆出了仁寿宫自己走了。
泰王正在书房里听师傅讲课,皓宁应该是去了皇后那里,她看天色还早,便在太液池边散步。脑子里面一遍遍想现在的形势。
如今,他们兄妹看似得了宫里的宠,泰王也日渐受器重,朝中有风议该给自己的哥哥平反,看似大好的态势,却对他们兄妹毫无帮助。
皇帝一天不提平反的事情,他们兄妹便被死死的卡在荥阳郑氏的族谱之外。
不知不觉,涵因竟然溜达到了皇帝午休小憩之地——清辉阁。
当年她还是长公主之时,最常走的便是这条路,今天她胡思乱想,竟然又下意识的走了这路。见四下无人,便欲回转。
没想到清辉阁出来一个小太监,一溜小跑到她跟前行礼,“姑娘,皇上宣姑娘见驾。”
涵因抬头看那清辉阁的二层,一扇雕花的窗子半开着,皇帝最喜欢从这扇窗子眺望太液池,那里视野开阔,毫无阻隔,一切尽收眼底。
她只得跟着太监去了。
“起来吧,这里也没有别人,不必这么郑重。”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种表情是她并不熟悉的,她从没了解过这个弟弟在别的女人面前是一副怎样的面貌。
“民女不敢。”涵因低下头。
“不敢?我看你的胆子倒是蛮大的,竟然一个人在宫里乱晃。”虽是质问,皇帝的表情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涵因又跪下“民女觉得屋子里面有些燥,就自己出来透口气,谁想迷了路。”
“又没说要怪罪你,不用动不动就跪。”皇帝伸手把她扶起来,却竟然不放手了,凑近她的脸,一边盯着看一边用暧昧的语气问道:“你真的是迷了路,还是……知道朕在这里。”
涵因想要挣脱开他的挟制,没想到他抓得更近了,她只好把脸别开:“民女实不知……”
“不管知道不知道,来了便好。”皇帝打断了她,看她带着戒备的神情,不由笑了笑,把手松开,径自坐到了铺着明黄织金九龙团花坐垫的龙椅上,“你也坐吧。”
涵因轻施一礼,半坐在一旁的雕花月牙凳上。
“你可知道,除了长公主这里再没别人上来过。”皇帝的语气微微有些感慨。
涵因也想起当年在这里跟弟弟商讨国事的情形。一年不到一切都已物是人非,眼前的这个皇帝让她陌生,甚至怀疑是否是当年她面前那个乖巧甚至有些羞涩的弟弟,看来她真的太自以为是了:“民女的荣幸。”
“我看你在太皇太后面前,嘴最是伶俐的,怎么在朕面前就哑火了。”
涵因半垂着脑袋:“民女不敢触犯天威。”
“今天无论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皇帝听她这么说哈哈一笑。
涵因牙一咬,起身跪下说道:“民女有一事相求。”
皇帝面色一沉:“果真就顺杆爬了。说吧。”
“民女的大哥郑钊,任兵部员外郎期间被判通敌罪,但我兄当时只负责兵器报损,西北大军的动向。根本是他这个级别接触不到的机密之事,此案恐有冤情,求陛下重查此案。”涵因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她知道这样可能会触怒皇帝。但是她不得不冒险一试。
果然皇帝冷哼一声:“你哥哥的罪查有实据定的,况且他自己些人认罪书,朝堂大事,你一个女子怎能置喙。凭这一点朕也可以治你的罪。”
涵因抬起头,冷冷的看着皇帝:“古有缇萦救父。我朝以孝治天下,民女为兄请命,以全孝悌,便是因此获罪也在所不辞。”
皇帝走到涵因的跟前,笑道:“我知道你们兄妹的心思,若是你哥哥的罪不除。你们就入不了族谱。你敢说不是么。”
“父母亲的香火无人承嗣,家兄和涵因虽不肖,亦整日忧思。” 涵因淡淡的回应。
这让皇帝心里有些莫名的恼火:“这里就我们两个。用不着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到底,你不过是怕你们兄妹以后没有个好前程。”他索性连“朕”都不用了。
涵因体会到皇帝的情绪,心里反而定了下来,甚至微微有些不屑,她这个弟弟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皇帝的情绪愈发激奋。绕着她走了两圈,自言自语:“就为了跟这些世家扯上关系。你们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里凑,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听得出皇帝对世家积怨已久,自从他亲政以来,国家大是处处受到世家门阀的掣肘,让他期望的“乾纲独断”成了泡影。涵因静静的跪着,一言不发。
皇帝忽然俯身和她平视:“朕赐你一门好姻缘,再好好提拔提拔你哥哥,那荥阳郑氏还不就巴巴的赶上来让你们认祖归宗。”见涵因并不说话只是垂下眼帘,忽的握住涵因的手说道:“不如你就进宫吧,朕给你的好名分,你还怕他们不认你吗?”
涵因咬咬唇,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猛的抽回手,说道:“民女已经在佛前发下重誓,哥哥之冤一日不申,民女便一日不嫁。”
皇帝一下子被噎住了,瞪着眼睛看着涵因,好久都没说出话来,最后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我便下旨,你还能抗旨不遵么。”
涵因把头重重磕到地上:“那小女子唯有出家或者一死,望陛下成全。”
古人最重誓言,尤其是重誓,皇帝也没什么办法,直起身子,叹了口气:“好了,朕不会相强。至于你哥哥的罪也不是朕想免就能免的,也要看朝廷的公议。”
他踱步到那扇窗前,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声音中带着些许疲惫:“你下去吧。”
“谢陛下。”涵因如蒙大赦,谢了恩赶忙走了。
皇帝并不转身,一直站在窗前,看着佳人从楼中出来,一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太液池边树影之中。
“皇上,陆大人已经在御书房候驾多时了。”刘公公的声音唤回了皇帝的思绪。皇帝点点头,表情又恢复了帝王的庄重威严,“起驾吧。”
涵因沿着太液湖的路向毓福宫走去。心里在琢磨着皇帝的话。看样子皇帝近期都不准备给她哥哥平反了。的确,郑家的势力不容小视。虽然一代权臣郑伦死了,包括她二叔在内的沛国公这一支都跟着有些没落,但是郑家的长房却仍然兴旺,已经出了两位宰相,一位驸马,高官更是不计其数,曾经一度有“郑半朝”一说。如今虽不比从前了,朝中势力大减,但各级官吏之中还是不乏郑氏子弟,在地方上任官员的还有很多。
如今太子去世了,寒门无所依托,这些世家的势力纠结起来,就会直接对皇帝构成威胁,甚至可能把他架空,他当然不愿意让涵因兄妹重归族谱,以增加泰王之势。若泰王身负郑氏、崔氏两族支持,皇帝一定会毫不犹豫打压他们兄妹这样的外戚,更不可能让她顺利嫁入崔家。
另外,皇帝想让他们兄妹无族可依,只能依靠皇帝,成为孤臣。这虽然也是一条路,甚至可能会是一条拿回权利的捷径。但是她实在没有办法勉强自己嫁给曾经的弟弟,还是背叛了她的弟弟,她绝对不会原谅他。而且如果这样做了,他们兄妹就算入了族谱,也始终不会被族人接纳,还会成为皇帝对付郑氏的棋子。想也知道她在后宫的日子不会好过。
涵因在心里打定主意,暗暗的说道:“看来现在也只能拿王家分散分散火力了。皓宁,别怪我,这都是我那个好弟弟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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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祝收藏过三百,更一大章……呃……不过涵因又要作恶人了……当然,我相信大家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