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深秋,寒风肃杀,在长安的大道上卷起一阵沙尘,天气似乎在几天之内骤然变冷。人们似乎还不大适应这样的天气,路人低头掩面匆忙而行,就连素来热闹的东西两市,也冷清了不少。
然而在兵部的武场上,却是一番热闹景象。今日正是武举考核之日,这一次的武举,皇帝尤为重视,下诏要求前十名的及第者由皇帝亲自考核并授予官职。于是这些儿郎们更是热血沸腾。前来兵部考核的已经是通过乡供武举考试的出众者,兵部则要通过测试给这些人核定等级,以备授予官职。
这一世的武举并不像后世的武举那样划分严格,并不仅仅是武人才能参加。文人只要身体好,能通过考核,也可以授予武职。而武人若是文辞见长也可以授予文职。世宗皇帝为了选拔人才完善了制度,规定外场考武艺,内场考兵法策论。
武艺科目包括马射、步射、平射、马枪、摔跤、负重。而兵法策论则是孙、吴兵法以及谋略。
兵部尚书柳正言是个三朝为官的老人精,他年少也是武举出身,在边关多次立功,最大的一次,便是敬宗亲征突厥,反被围困,带一直骑兵三天三夜未休息,赶到皇帝被困之处,又出奇谋惊走了突厥大军,当时他年仅二十八岁。之后便深得敬宗皇帝信任,掌管西北大军十余年,后来又调入中央掌管禁军。显宗年间做了兵部侍郎。说起来,他是郑伦的老上司,亲手带过郑伦。昭宗即位之后,他荣升为兵部尚书,加左做光禄大夫。
郑伦死后,长公主意图清初郑伦在军中的势力,这个老狐狸和长公主达成了默契,默认了长公主的动作,让长公主顺利接手,因此他的地位也未受动摇。
如今他算是在朝的老臣中资历最高的。
往年的武举,他不过就是露一面,走个形式。今年的武举却引来了他的兴趣。原因无他,今年参加考试的儿郎中,有几个特别出众的。
尤其是郑钧,便是不说他是郑伦的儿子,那一手骑射功夫就叫人拍案。第一场马上箭法,射九箭,只要三箭中靶即算合格,而此人不仅九箭全中,还箭箭命中红心。剩下的步射、平射无一不是命中红心。马上的枪法也极为出色,摔跤和另一个壮汉打了个平手。只有负重是第三名。
柳正言看着那酷似自己老部下的年轻容颜,心中感慨万千,不觉连连点头,要不是顾及场合,恨不能要站起来拍手了。
之后的内场策论,更是让他惊讶,郑钧对兵法的理解非常出众,更能结合战场实际情况,条理分明,论述清楚,就连文辞也是优美顺达。本来想自己老部下的孩子,要是不行还要放放水,如此看来根本没有必要,这个孩子竟然是难得的人才。
他一直知道郑家两兄弟充军之后,在薛进帐下,他虽想照顾一二,但是为了避免有心人生事,也只好佯作不知。没想到薛进竟然把这个孩子培养的这么好,真是让他又惊又喜。郑钧的所有科目评价均是毫无疑义的上上。
郑钧也自觉发挥不错,心情很好的回到了府中。
刚进院子,靖国公的小厮便过来相请,郑钧知道靖国公想要知道他考试的结果,因此派人过来。他便跟着去了靖国公的外书房。
“舅舅,您找我。”
靖国公看着这个英气勃发的青年,点点头,说道:“柳大人已经跟我通气了,对你很是夸奖了一番。”
“大人们谬赞了,外甥还有很多不足。”郑钧说道。
靖国公笑着说:“哎,自己家人面前,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皓轩他们本来今天要回来,看看你的情况,我想你过几天就要参加殿试,让他们都回去,不要打扰你。此值朝廷用人之际,皇上亲选人才,当是难得的机会。你要好好准备。”
郑钧恭敬称是,回去了。
三天之后,兵部发榜,郑钧名列榜首。郑钧接到兵部发函通知三日后行殿试。
殿试当日,涵因征得大太太的允许,由张妈妈和身边的丫鬟陪着,坐了靖国公府的马车,亲自送哥哥去殿试。
“哥哥只要正常发挥就好。”涵因终于知道上上世送孩子进高考考场的家长是什么心态了,比考生还要紧张。看着郑钧随着带队的侍卫走入皇城,涵因的心跳也快了几分。郑钧考的是“军谋宏远”科,因此殿试主要也是考对兵法的理解,只是由兵部提交备选试题,由皇帝亲点一个题目考核,最后由皇帝决定前三甲。
天气冷飕飕的,旁边的几个同去殿试的人脑袋上却已经冒了汗,还有人的手在微微颤抖。郑钧倒是表现得格外沉稳。
走在巍峨而空旷的宫殿之中,人显得格外渺小,重重的宫阙,高高的宫墙,长长的甬道,让人不禁震撼于皇权的崇高与威严。太监沿着走廊和宫墙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侍卫们再秋风中站得笔直,为庄严的气氛更添了一分肃杀之气。
在殿外又候了不知多久,他们才被宣入殿中。
皇帝坐在宝座上俯视着这些精挑细选人才。排在首位的青年尤其让他眼前一亮。身材高大威武,相貌堂堂,站在那里便给人以英姿勃发的感觉。
让他不由想起,十多年前,他刚刚登上皇位之时,那个站在他面前的人,那个让他又敬又怕的人,那个在他少年时代深深影响了他性格和命运的人——荥阳郡公郑伦。他不由想到,那个曾经叱咤朝堂的人是否也有这样的青葱岁月,而如今站在这里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几十年后是否也会成为第二个荥阳郡公。皇帝不禁一阵恍惚。
刘公公悄声在他耳边回奏:“皇上,此次武选的前三十六名已经上殿,请皇上考核。”
皇帝回过神来,说道:“你们是我大隋选拔出来的最杰出的武人,也是保卫国家和百姓的栋梁之才……”
皇城之外,涵因坐在马车中,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她不停的在回忆,皇帝当年是否对郑伦心存芥蒂,会不会对郑钧的出仕产生影响。郑伦是一手改变他们姐弟命运的人。没有郑伦,她和弟弟不过是个连地方士族都不如的皇室旁支,还要时时刻刻担心会有被清除的风险。而郑伦对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弟弟来说,扮演着类似父兄的角色。皇帝的骑射是由郑伦亲手教导,皇帝的文章也得到过郑伦的亲手指点,就连如今皇帝的行事风格,也在自觉不自觉的模仿着郑伦。但随着年龄逐渐长大,那种对郑伦隐隐的敌意,她是能感觉到的。
荥阳郡公当年是何等惊才绝艳,郑钧如此像他,也是才华非凡,最多也不过得其十之三四,荥阳郡公以文职入伍,到这个年纪已经在军中多次立功了。
皇帝到底对郑伦是什么样的感情呢,当年郑伦死后,自己忙于收拢势力,抢夺朝堂的地盘,根本没有时间关心这个。现在也只能向老天祈祷了。
“姑娘,我看这殿试一时半会也完不了,马车里冷,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好,不如先回去吧。”慕云劝道。
“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再说我怎么放心的下,就等着吧。”涵因叹了一口气。不是涵因沉不住气,只是郑钧这次殿试关系到他们今后的命运,让涵因没有办法不紧张。
慕云把车窗的帘子揭开一条小缝,向外瞧了两眼说道:“姑娘,旁边就是咱们上次来过的那个地方,不如咱们还去那里等吧,又暖和又方便。”
涵因一看,果然毓华楼就在旁边,她点了点头,慕云便下去吩咐人前去打点。
本来毓华楼是要预约的,不过仆役亮明了靖国公府的身份,便给安排了一个临街的包间。
这里的气氛还和以前一样宁静而优雅,炉中的安神香散发着沉静而醇厚的味道,让人渐渐的放松下来。端上来的是新下的秋茶,炒制的散茶,比起春茶的鲜爽和夏茶的苦涩,秋茶的滋味显得平和甚至淡薄,却适合安抚涵因此时纷乱的思绪。
曲惜柔对涵因印象深刻,一听说她来了,便亲自端着茶点进去了。“姑娘尝尝我们新制的糕点。”
“曲大当家每次都这么客气,亲自来招呼,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涵因做了个手势,请她坐下,“若曲大当家不弃,不若陪涵因小坐。”
“蒙姑娘厚爱,奴家荣幸之至。”曲惜柔便跪坐在涵因的榻旁。
曲惜柔笑着说:“今日是武举殿试之日,听说姑娘的哥哥位居榜首入选,敢问姑娘可是来这里等消息的?”
“曲大当家真是消息灵通。”涵因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
“二公子大才,技惊四座,兵部选试结束之后就传遍了,小女子虽愚钝,但这等大事,还是略知一二的。”曲惜柔笑着回应,又接着说:“想必此次殿试,二公子必然檀宫折桂了。”
“那就借曲大当家吉言了。”涵因笑道。
一个小丫头进来,在曲惜柔耳边说几位官员的夫人到了,曲惜柔向涵因寒暄几句,就告退了。涵因品着茶点,通过那扇小窗,看着朱雀大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
曲惜柔消息灵通,眼力颇佳,自然不会放过郑家兄妹这样的“潜力股”,她在长安这块地方能站住脚,可不光只靠着长公主暗地的支持。
现在长公主已经不在了,但是毓华楼仍然安安稳稳的伫立在这长安最繁华的中心地带,没有什么人找麻烦,是靠这些年曲掌柜积累下来的人脉和关系,以及刘锦的暗中照顾。涵因暗赞,自己当年果然没挑错人,在如此局面之下,这个看起来柔弱女子却丝毫不乱阵脚,待人接物愈发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