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涵因都闷在屋子里,上午跟着崔妈妈学礼仪或者跟着容妈妈练针线。规矩对于涵因来说并不难,她上辈子在宫里呆了十几年,各种礼仪、坐卧姿势早就谙熟于心,就连步子大小都是养成习惯的,只是崔家这种山东大族自矜身份,女孩子嫁人后上要伺候公婆丈夫,还要教养子女,下要管理下人,一番做派竟比宫里还繁琐些,还有些习惯少不得要改过来。

涵因的表现让崔妈妈好一阵赞叹,连说这份悟性着实少见。涵因暗笑,上辈子晋封长公主之前,太后派来指点规矩的就是这位崔妈妈,当时可没少折腾她,这也算一种奇妙的缘分了。

但针线对于涵因来说就比较困难了,上辈子生于皇家,就没好好学过这个。这身体虽然留了些记忆给她,但水平也很一般,因此只好苦练了。于是涵因下午即便可以歇了,也不出去,只一个劲儿的跟针线较劲。

偶尔姐妹们来了,大家说笑一会儿便散了。因王夫人这些天带着王徵走访京中几家故交好友,涵因再没看到她。

慕云看涵因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怕她郁在心里怄出病来,脸上也添了愁色,却不敢问。祈月却忍不住了,她觉得与其主仆几个这样猜来猜去,倒不如直接问清楚。

便找了个机会和涵因单独在一起,装作不经意的问:“姑娘到底什么打算,不如说出来,我们心里也有个底。”

涵因明白她要问什么,她也知道慕云、祈月都是打小服侍的,以后便是她回郑家,她们也必然要跟着的,前途出路都系于她,一心为了她好,并不想打什么机锋。但她这次穿过来没几天,总怕露出了端倪,况且这个身体也不过十三岁,这两个丫头整天服侍她,虽然并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对她的性格变化已经有所察觉了,她可不想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被当成妖怪。

“什么打算,姐姐说的我不明白……”她故意偏下头,似乎有些害羞。

祈月干脆搬了个锦杌坐在她腿边,“姑娘再过个小两年就要及笄了,也该盘算盘算大事了。本来姑娘和轩少爷的事是两家都愿意的,只是如今咱们家这个状况,也没人给姑娘做主。郑家的二老爷当初就跟咱们郡公爷闹翻了,分了家之后就没了往来,小公爷坏了事,他家还平白遭了连累,不给姑娘的大事上添乱,就阿弥陀佛了,哪还能指望呢。姑奶奶这次带王姑娘来恐怕就是盯上了轩少爷,老太太待姑娘虽好,但也越不过姑奶奶。王家的门第跟郑家差不多,何况还是长房嫡女,更是贵重无比了。虽说轩少爷待姑娘极好,却也不能违背了长辈的意思”

涵因只是静静的听着,并没有说什么,祈月的脸不知是因为讨论这事太过大胆,还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激动,倒微微发红了。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荥阳郑氏虽是贵姓,但如今不比当初,破落的五姓族人之中靠嫁女娶妇敛财的也不再少数。姑娘自小在这里长大,几位公子的性子都是知根知底。其实辉少爷待姑娘上心的很,姑娘想要的,不管吃的顽的,哪次不是想尽办法弄来,就说这次虽是闯了祸,也是为了姑娘的事。听说,当年咱们家夫人和舅老爷兄妹情分是极好的,跟大太太也是闺中密友,若是能定下辉少爷,姑娘这下半辈子就有了着落了。”

“你这丫头,今天疯了吧。”涵因笑笑,心想宝黛钗都齐全了,果真就来了个慧紫鹃,自己不会是穿越到红楼梦里了吧。

“这世上的疯话反倒大多是真话。”祈月握起她的手。

“轩哥哥婚事漫说是我谋划不了,就是老太太、太太也未必做得了主。至于辉哥哥,怕是太太定要给他找个好岳家才罢了。”涵因拍了拍祈月握着她的手,“我知道你待我的心,但这事担心也没有用。”

崔家嫡子和王家嫡女,当然是一门好亲事。只是这些年,朝廷隔三差五的就对世家们打压一番,郑家就不用说了,李家从本朝世宗皇帝开始就没有断了修理,王家现在不过是个空架子,卢家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面不出头。一等门第里面只有博陵崔氏声势不坠。崔浩轩、崔皓辉是靖国公府的嫡子,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俩的婚事。

都说王家想和崔家联姻。但皇帝刚刚打掉关陇勋贵的气焰,怎能放任山东望族的长房联姻。这么明显的事,王家那位老爷子怎么会看不清楚。

当初郑家倒的时候,王家却丝毫无损的退了出来,那位老爷子可是个真正的老狐狸。关陇一派倒了,长公主死了,朝廷的格局要经历一次大洗牌,这种机会,那个老狐狸肯定不会放过。王夫人一到京便如此高调,恐怕王家的意图未必止于此呢。

至于皓辉,往后是不能袭爵的,就算皇上开恩门荫,也最多得个七八品的小官,靖国公的产业也只能分小半,大太太自然更是要给他找个靠的上的好岳家。

只是如今就算都明白也没有什么用,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能把握的也不过是眼前的针和线而已,想到这里,涵因又拿起没绣完的帕子,练了起来。

涵因这几日规矩学得很快,崔妈妈便让她把主要时间花在刺绣上,日子过得虽单调,但涵因却觉得这东西颇能磨练耐性和观察力,对整体布局和细节的把握也逐渐提高,更重要的是,她终于能够耐下心来把过往的种种梳理清楚了。自己的前世还是欠缺了那么一丝火候,如今用局外人的身份冷眼瞧着,那时虽是烈火烹油,但是却缺乏根基,几次取巧得手,便以为尽在掌握,其实现在想来,很多事情早有端倪,只是自己没有在意罢了。

帕子上的鱼只差了眼睛,涵因正绣得专注,却被窗外的吵闹声分了心,一下扎在手指上。心里有些气恼,自己一挑帘子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却发现乘风正和慕云唧唧咕咕,不知说着什么。乘风还颇为激动的比划着,仿佛受了什么委屈。

慕云一抬头看到涵因,忙示意乘风住口。乘风转过身看到己家的姑娘,脸上委屈的神色更甚,眼睛里面也泛出了泪花。

这些日子伺候在涵因身边的主要是祈月和慕云,沁雪因为到处打听小道消息,喜欢往涵因身边凑,凝霜、思雨、乘风这几个丫头,虽然每天都见得着,涵因对她们还并不熟悉。

涵因让他们进屋,问道:“到底什么事。”

慕云皱着眉,说道:“不过是他们几个淘气的,玩着恼了起来,并没什么。”

“还瞒我什么”涵因沉下脸,转向乘风“你自己说。”

涵因平时待人和和气气的,从不发脾气,乘风头一次看她板着脸,目光冷冷的样子,心里生出几分惶恐来,回到:“姑娘这几日都在吃的燕窝粥。每每都要去一两次才能得,他们说要先紧着老太太、太太的补品,姑娘的要等一等,每次咱们出的燕窝,能放进去一半就算好的,这都不理论了。今天我去催了三四次,却连半片燕窝都不见,我跟他们理论,他们却说了好些不好听的,这事还没完,却见着王姑娘身边的芸香去拿吃食,原来王姑娘今日做东开茶会,邀了咱们府的哥儿姐儿几个,厨房的人抢着去招呼她,凭我怎么说也不理,所以……”

“你真是个不省事的。姑娘身体不好,你还拿这杂七杂八的事烦她”慕云狠狠瞪了她一眼。

涵因却笑了:“什么大事,下人们捧高踩低原就是有的。你不行,就叫祈月去。”

心里却在琢磨,王姑娘开茶会,她却没有收到邀请,莫非王家也知道她跟崔浩轩情分非常,所以对她心存芥蒂,那么王徵可能真的对崔浩轩上了心,只是这王家嫡女做事可是太小家子气了。这么一想倒上来几分玩心。

对慕云吩咐道:“你去皓轩少爷那里,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请他尽快过来一趟。”

过了一会儿,皓轩果然来了,涵因便指着桌上一副画了一半的兰花图说:“过两日便是皓华姐姐的生日了,我打算画一副兰花图送她。只是画了半日,却不能尽得兰花的神韵,特请你来指点。画完了之后还要送出去装裱,怕来不及,所以急急的把你请来。”

皓轩本应了王徵的邀,准备过来看一下再和涵因一起过去,但见涵因并不提这事,便知道这中间有些曲折,不过一看到涵因笑意盈盈的望着他,便把这些都抛到脑后,专心指点起画技来了。

王徵花了好大的心思准备茶会,可惜正主儿却没到,不禁有些兴味索然。其他姐妹几个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她的那点心事,也觉得大没意思,各自胡乱联了几句诗,又说笑了一会儿便散了。

丫头打探回来,才知道浩轩被涵因请走了,她心下不禁恼怒,随即强压着平静了下来,说:“那我们也去看看涵妹妹。”

她到的时候,涵因已经作好了画,皓轩提了首诗,两人正在赏析。

涵因看她果然来了,笑道:“妹妹来的正好,早听说太原王家出才女,也来评评我这画。”

王徵在才学上是极自负的,看了之后评道:“妹妹的兰是极好的,只是妩媚过甚,未免失了风骨。”她这是在借画讽刺涵因用小伎俩绊住了皓轩。

“我们闺阁之作,本就是给自家姐妹玩赏的,女子心思多细腻委婉,画自然也如此,才能合了赏画人的心思。”要是平时王徵少不得接着讥讽几句,但她先前没有邀请涵因参加茶会,本就存了几分小心思,此时听出涵因的暗讽,却不好说什么了,笑了笑:“家里送来些好茶,今天我已经请二姐姐、三妹妹他们喝了,原想着请妹妹也一起尝尝,想着这几日妹妹身上不好,老太太、太太都免了你请安,就没惊动,这不特地给你送过来。”王徵接过丫鬟手里的茶,递给涵因:“现在看来妹妹精神却是大好了,我也放心了。”

涵因接过茶一笑“多谢费心了,身上早好了,只是老太太、太太心疼让多歇两天,可我又怎能拿乔,前天就又开始早晚请安了。只是徵姐姐这两天事忙,不知道罢了。”

王徵听出她的讥讽,神色有些讪讪,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

皓轩原本要留下和涵因一起用饭,但前面传来消息,说靖国公府来了几个贵客,让他陪着应酬,只好匆匆走了。

祈月已经听乘风说了燕窝粥的事,待王徵和皓轩都走了,便过来讨涵因的示下。

涵因冷冷的笑了笑:“你也糊涂了,我又不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快一时慢一时又能怎么,何必让人说嘴。只是崔妈妈、容妈妈是太太派下的,年纪又大了,吃这些冷了的剩菜剩饭,又怎么禁得住。何况两位当年是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就是在老太太面前也是有体面的。”

祈月会意,一时去了,回来之后就伺候涵因用饭。

涵因见今天加了两个菜,便看着祈月笑道:“倒是个厉害的。”

祈月脸微微红了说:“姑娘的主意,倒来排揎我。这是厨房的婆子主动孝敬的,说今天耽误了姑娘的燕窝粥,给姑娘赔罪。”

“她们哪有几个钱,何必让她们破费。”涵因嘴角轻轻扯出一抹弧线,对祈月很是满意。

“我跟她们说,谁稀得她们那几个钱,倒赏他们500钱,姑娘没瞧见他们那嘴脸,登时就变了,千恩万谢的。”祈月虽比别人稳重些,毕竟还是小姑娘,自己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脸上尽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慕云笑着啐了她一口:“多大点子事,瞧你轻狂的,还不快伺候姑娘用饭。”

晚间,涵因看书,慕云看不需要伺候就下来,找祈月一处说话。

“崔妈妈、容妈妈的饭果然精细。”祈月做了个意犹未尽的表情。

慕云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就说,除非老太太、太太赏下的,厨房也不敢给崔妈妈容妈妈剩菜剩饭,原来倒便宜了你。”

“咱们姑娘变了。”祈月突然敛了顽皮的样子,“原来若是听说了这事,一准儿自己偷偷去哭了。”

“只是何必去得罪那几个婆子。”慕云想了想姑娘这些日子的变化,叹了口气。

“这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叫他们清楚姑娘再怎么样也是主子,有老太太、太太疼着,不是她们想摆布就能摆布的。她们惯是见人下菜碟的,自从皓轩少爷搬到外院,不常来了,他们才敢下手。我们以往忍惯了,他们就得寸进尺。那位刚来几天,就当是国公府未来的少夫人供呢。”祈月撇撇嘴,“你没见到,我跟他们说如果不重做,我就把剩菜剩饭端给二位妈妈,那时候,他们那脸色唰一下就变了。如果咱们这次还忍,他们就知道咱们是好欺负的,下次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此后,乘风再去取燕窝粥,果然没有再耽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