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酒吧。
我提前找好了一个卡座,点过一杯黑啤之后,便开始等着林佳一的到来...现在只是下午,还没到红男绿女们的下班时间,难得的安静让人很受用,没有那些嘈杂的音乐,没有扭动的腰身,有的,是摆在桌子上的烟酒,是驻唱歌手用木吉他弹唱出的民谣。
这种小资的生活,让我沉醉,可这种沉醉就像是泡沫,轻轻一触就破......我只是一个漂泊在北京生存的普通人,试问,为了生存而挣扎的人,哪来的资格享受这种生活?
我给自己点上一支烟,蒙蒙烟雾中,我看到了一副画面:她还在身边,我们开了一家名叫‘解忧’的咖吧,她给人调配,我则是抱着吉他给人弹唱为她写好的歌谣...我们生活在家乡的那座小城,衣食无忧,咖吧收入足够支撑本就不多的房贷,我们有了一双子女,还养了一条萨摩......生活平淡而祥和。
可这一切都不属于我。
当一支烟燃尽的时候,我还是在摆渡,一切都没变。
她不在了,我迷了路,依旧在北京这座城市里挣扎着...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想起佟雪,尤其是在想象这种最适合我的生活方式的时候。
她凭什么就值得我念念不忘?
七年的欢喜,难道用尽一年都无法忘却吗?
摇摇头,我发现自己根本就看不透。
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干了纯粮大麦酿制的黑啤,这点酒精是无法让人沉醉的,但我宁愿自己沉醉......
台子上的那个驻唱歌手轻轻咳了一声,对着我们一只手数的过来的顾客说道:“我们生活在这座城市,我们也漂泊在这座城市,一首《城市》送给大家,愿我们被岁月糟蹋过后,依然能坚守在这座城市里。”
男人嘴角上挑轻轻拨弄下了琴弦,许是觉着音调不对,他将吉他放在腿上又调了两下之后,对准了麦架,借着沧桑而沙哑的嗓音,轻轻唱起:
“他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头...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
“他的嘴角没有笑容...他有五个不同时间的闹钟”
“她在这个浮夸的城市里头...常将美丽的手环在老板背后”
“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她的灵魂早已不知所踪”
歌手猛然站起,丝毫没有炫技,就那么用力的拨弄着琴弦,就像命运肆意妄为的摆弄着我们的生活......用一种近乎于疯狂的方式,他开始嘶吼:
“曾经他也以为未来会充满希望...曾经他也说过做梦也要坚持理想”
“可是有人出卖了肉体...有人出卖了梦想”
“有人丢失了自己的信仰有人自甘放.荡......”
“......”
“人们哪还有什么以后”
“人们哪还有什么以后”
“人们哪还有什么以后!!!”
声未散,男人就放下了吉他,手持麦架,喘着粗气,“我们没有以后,因为我们依旧漂泊在这座城市里,有的人丢失了梦想,有的人丢失了信仰,甚至...有的人丢失了生命中的另一半,我们没得选,说的多了,倒他妈的矫情了,各位吃好,喝好。”
直到他走下台子,我依旧没能从他的故事里走出来,这首歌的故事就是在讲我,讲我跟佟雪...我曾经以为未来是充满希望的,我可以在北京给她一个家;至于做梦也要坚持理想,这话我没说过,但我一直是这么做的,可自从那桩离婚案之后,我就把理想丢了,我选择了钱。
我出卖了灵魂跟信仰...至于肉体,我们之间总归有一个人是出卖了的。
......
续上一支香烟,我还是没能等到林佳一,一阵焦急中,我拿出手机给她打了过去。
“我在门口。”
结束通话,我向门口处望了过去...她比原来更瘦了,原本可以束成丸子头的头发,又变成了利落的短发,她穿的很素,不再是原来那个朋克少女。
她还是没能走出悲伤,至少她今天的妆容是这样告诉我的。
“等着急了?”林佳一很快就找到了我。
“没...就是突然很孤独,需要你陪着。”我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怎么?”
“没什么,那感觉来的莫名其妙,现在好多了。”笑了笑,我问:“喝点什么,我请了。”
“水。”
“哦?”
“酒喝多了,最近见到那东西就恶心。”
“好吧。”
我点点头,旋即去吧台要了一瓶啤酒,一瓶矿泉水,接过酒保递来的东西之后,便回到了我们的卡座,她坐在那里,眼睛望向那个原本属于她的台子,手指间夹着一支女士香烟。
这样的她让人心疼,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是只有唱歌的时候才会抽烟吗?”
闻言,林佳一回过了头,嘴角轻轻一挑,自嘲道:“那个时候有人管着,现在没人唠叨了,当然会捡起来。”
“你......小安一定不会希望见到你这样。”
“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给我上课?”她歪着头问我。
“没这意思。”我摇摇头,解释道:“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提醒而已。”
“哈,朋友。”
林佳一淡淡吸了一口烟,对着我喷出烟雾,说:“那么,我的朋友,你找我出来到底有什么事儿?复工吗?”
“嗯......我知道这样挺不人道的,我也不想就这样开工,可有些事情不是我这个小人物能决定的......你要骂就骂,要打便打,怪就怪我当初不该给你揽这个活...”
“呵,你也是好心,我怪你做什么?”
“如果你觉得现在状态不好的话,我可以跟那边沟通的。”
“你都说了,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苦笑一声,我道:“我可以跟张总商量...我把你的事儿跟她说了,她说......”
“陈默你说什么?”林佳一打断了我,问道。
“我......”
“谁让你用这种方式给我开脱的?”林佳一皱起好看的眉头,失望开口:“任何借口都可以,唯独这个不行,难道这点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可是不诚恳一些,我该怎么说?难道在那几天就逼着你拍摄?还是要你拿违约金?”
她还是不能直面现实,不然她不会这样来质问我。
“怎么做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陈默,你是不是觉着,你这么做是为我好?用不用我来感谢你?”
“......”
“你这么做很自私,真的很自私。”
“佳一!”
激动中,我按住了她的肩膀,“你该正视现实了,小安走了,他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更何况...我从来没有自私过,我也不是为了你好,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林佳一盯着我的眼睛,声音清冷的说道:“你只是为了取悦你的上级,你只是为了证明你自己的价值,至于我...我用不到你来评断,那个王八蛋走了我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实,不用你来提醒我。”
“对不起。”
我松开了她的肩膀,拿起酒瓶灌了下去,啤酒顺着喉咙融进我的胃液......“请你相信,我之所以那么做,只是不想我们对你残忍,他走的时候说过让我照顾你,我在北京的朋友不多,他是一个,我不能违背我朋友的遗愿;说真的,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一个很纯粹的姑娘,我不希望你过的不开心,尤其是这个时候。我他妈真的挺缺德的。”
“哈哈...”
林佳一笑了,笑弯了腰,也笑出了眼泪。
“你这王八蛋跟他一样,总是觉得自己有多么了解我,总是觉得我离开你们无法自立,混蛋,都他妈是混蛋。”
“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她止住了笑,“说吧,什么时候拍摄。”
“你......”
“不用这么诧异的看着我,这是我答应他的事儿,跟你无关,当初答应他帮你,我不想食言。”
“谢谢。”
惭愧中,我低下了头,不敢让她看到我的眼睛,“其实你说的对......或许没有正视现实的人是我。”
我是自私的,只是我给自己的自私找了一个高尚的借口;我也是龌龊的,心里是为了她好,可实际上做出的事却是给她带来了二次伤害。
没有人希望别人用这样的借口开脱。
“我们又有谁能真正的做到正视现实呢?”她喃喃的说:“人的一生就好似一个括号,左边是出生,右边是死亡,我们要做的,就是填括号,将这一生所有的东西都充填进去...他走了,没能带着我走;我留下了,也没能把他留下,这就是现实。”
......
我们定好相应事宜之后,便挥手告别,我一个人回到了冰冷空旷的出租屋里,脑海里一直都在回应着林佳一说过的话,然后暗自恼火。
一直觉得自己很诚恳,对朋友诚恳,对自己诚恳,但在今天,当林佳一把我的伪装撕开之后,我才发现,我跟别人一样,很虚伪。
我站在阳台,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望着夜色里的北京城,繁华的不像话,也浮躁的不像话。人们都说这是一座现实的城市,可这座城市里,为什么生存着我们这些虚伪的人?
打开窗,涌进来的风能够让我清醒,我还要联系张瑶,将林佳一的消息告诉她。
“喂,怎么了?”张瑶的声音有些疲惫。
“没什么...佳一那边没问题了,随时都可以开工拍摄。”
“她好一些了吗?”
“还没...不过应该不能耽误开工的。”
“要不再让她修养两天吧。”张瑶说道:“能够复工她就已经很敬业了,我们也该人道一些,省着某人觉得我是葛朗台。”
我笑了笑,捻灭了快要烫到手指的香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我需要有人来给我个答案,而现在跟我通话的张瑶,会是一个很好的对象。
“想问就问吧,不过你要等我把耳机戴上。”
“哦?”
“敷着面膜,不方便用手拿。”
“....好。”
过了大概四五分钟,听筒那边再度传来她的声音,“好了,你可以问了,想问些什么?”
“你现在不忙吧?”
“如果这算是问题的话,我根本就没必要戴上耳机。”
“咳咳。”干咳一声,我在心里组织了片刻之后,问道:“你说,我这么虚伪一人,为什么跟谁都说自己很诚恳?”
“你是指哪方面?”张瑶问道。
“就拿佳一这件事儿来说吧...我明知道不该用那样的借口给她开脱,明知道她很反感,可我还是把这事儿跟你说了,只为了证明我是一个用心工作的人,是不是很虚伪?”
“确实是。”张瑶应了一声,说道:“不过要看你从哪个角度来看了,在我这边你就很诚恳,没有隐瞒什么,可在佳一那边,你又有些过分......”
我叹了一口气,自嘲道:“至少你们有一点达成了共识,就是在你们心里,我都是一个王八蛋。”
“陈默。”
“嗯?”
“别妄自菲薄,还有,当时你跟我说出那个理由的时候,你并不是自私的想要在我面前表现,而是切实的为佳一考虑的。”
“可在她眼里,就是我的自私,现在在我眼里也是。”
“这就证明你没有主见。”张瑶条理清晰的说道:“一个有主见的人,做事从来不会关心别人怎么想,也不会去过问自己应该怎么做,跟着自己的心,问心无愧就好。”
“这不是自私吗?”我不解。
“是也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自私的。”
“好吧。”
“还有事儿吗?”她问。
“......”
我很想跟她多聊一些,可我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近了,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却没有,比方说,此刻。
这个女人理智的可怕,阶层决定了她可以高高在上的看待问题。如果这个时候王雨萱来问我,想不想去追张瑶,我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我不敢,也不能,因为我们之间差的太多,这是两个人相处所不允许的,未来,在她身边的男人一定很优秀,优秀到可以掩盖她的光芒,可这样的男人存在吗?
“没...没了。”
带着点不甘,我回答道。
“哦...早些休息。”
“嗯,你也是。”
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挂断电话的,可过了半晌,我发现电话还是通着,听筒并没有传来忙音...
我怔怔地盯着手机出神,最后轻轻的对着话筒,说了一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