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静。
寅时更鼓刚刚敲过,容歆绿便醒了。她看看窗外,月亮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天上黑沉沉的,一颗星星也没有,看样子,似乎离天亮还早。
她听见身边容林氏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还在熟睡,悄悄挪了挪,紧紧挨着她,轻轻抱起她的手臂,把脸贴上去,满足地蹭了几下。
容林氏被她的小动作弄醒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娘我吵醒你了?”
容林氏也看了看窗外,见天色还是黑黢黢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娘也差不多是该起了。”说完小声嘀咕,“怎么今日这天还这样黑?”
“寅时更鼓才刚敲过呢!”
“才寅时?”容林氏又打了个哈欠,转身搂住容歆绿,“你怎么就醒了?今日还有得你累的,再多睡会儿吧?”
“嗯。”
过了一会儿,容林氏察觉容歆绿又翻了两个身,“睡不着了?”
“嗯。娘,我突然,有些紧张。”容歆绿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又说:“我第一次嫁他的时候,什么都没想,现在第二次嫁他,不知怎的,心里反而有些惴惴不安。”
她小小声地说,像是问容林氏,又像是在问自己,“他可会,一直待我这样好?”
容林氏拍着容歆绿的背。她明白女儿的担忧,那时她还小,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经历了这一番之后,已然明白大家族内生存的不易,却还是决定嫁给景亦文,怕是真的爱惨了他。
“囡囡,娘虽然总是说景家那小子如何如何,其实我和你爹的心里,都觉得他挺不错的。有情有义,洁身自好,你看与他一般大的公子哥们,哪个屋里不是有三、四个通房?也就是他,到现在就只有个小厮跟进跟出。”
”囡囡,”容林氏爱怜地抚摸着容歆绿的头发,“人生的路这样漫长,若你不去试试,又怎会知结果是如何?你放心,娘一定督促你两个弟弟用功读书,好让他们成为你的依靠,如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不必委屈自己,自是有娘家替你撑腰!”
“娘,”容歆绿听见容林氏这样说,内心的那一点惶恐,也全被温暖驱赶了,她抱着容林氏的胳膊,使劲蹭着,“娘,你真好,你怎么这样好!”
“呵呵……”容林氏听着女儿的傻话,忍不住轻轻打了她一下道:“傻丫头,你可是娘亲生的!”
容林氏被容歆绿这样一闹,睡意全都没了。她伸了个懒腰利落地起身道:”好了,别睡了,一会儿杜家大小姐也该来了,早点起来梳洗打扮吧,我的囡囡,今日要做个最美的新嫁娘!”
天色渐渐亮了,却一直是有些阴沉沉。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晴了许久的京城,在今日一早,开始下起了小雨。左拥右不抱
雨确实不大,听不见淅淅沥沥的声响。雨丝细细的,如同一张硕大无比的网,从云层里一直垂到地面上,不像是在下雨,倒像是给大地披上一层薄薄的雾似的,到处是朦朦胧胧。
容歆绿站在窗口,眼前的世界被封锁在密如珠网的雨丝中。往远处看去,街道、行人、甚至那巍峨壮阔的皇宫,也都只剩下了一个有些模糊的轮廊。
“囡囡,别站在窗口,小心雨水花了妆。”
“阿绿,别看了,”杜芸娘也出声唤她,见她没反应,便拿着红盖头,走到她身边道:“来把这红盖头盖上,一会儿景大人便该来了。”
杜芸娘话音刚落,便听见院外有人高声喊着,“来了来了,新郎官来啦,”随即,响起了霹雳啪啦的鞭炮声。
容歆绿站在窗边,还未来得及离开,便看见那如雾般的春雨中,景亦文头戴乌纱帽,着一身大红喜色,骑在通体黝黑的高头大马上,缓缓向她走来。
容歆绿心中一紧,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低着头急急离开窗边,坐到床上,杜芸娘顺势把红盖头给她盖上,她的视线内,便只剩一片嫣红。
她听见院外有孩童的欢呼声,讨要糖果的声音,听见有人不肯为景亦文开门,让他必须就今日这春雨,赋诗五首,才能放行。也不知景亦文说了什么,院中突然响起一片哄笑……
外面这些纷乱噪杂的声音,让容歆绿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第一次嫁他的时候。那日是个难得晴朗的好天气,她只坐了一乘小轿,便被抬进了景府,在景天苑中呆坐半晌也无人搭理,周围静谧的,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笃笃……”厢房的门忽然被敲响,景亦文清朗的声音在外响起:“娘,我来接容歆绿了。”
容林氏轻轻拍了拍容歆绿握得紧紧的手,起身去到门边,倒是没有为难他,直接打开了门,景亦文与容文思两人站在门外。
景亦文看见她,立刻抱拳作揖道:“娘,我来接容歆绿,她可以走了吗?”
看见挺拔俊秀的景亦文站在自己面前,容林氏的心中,亦是感慨万分,“文儿,如今,你可是心甘情愿喊我这一声娘?”
景亦文自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面上一阵羞赧。他稍微想了想,便把容文思与容林氏都请进屋中坐下,在他们还没明白过来他意欲为何时,景亦文咚地一声跪了下来。
“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说完,咚地磕了个响头。
屋中的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住了。容林氏反应过来后,便想把他拉起来。虽说之前对他颇有怨言,但女儿最终还是嫁了他,自己的女婿自己心疼,这天还下着雨呢,地上多凉!重生种田人家
景亦文偏偏不肯起来,他诚恳道:“亦文年幼时,无礼且自负,若不是二老不嫌弃我,并悉心照料,我怕是九岁那年,便去了。现在你们还肯让容歆绿嫁与我,我定当爱她护她,请爹娘放心!”
说完,又连磕了两个响头。
杜芸娘站在一旁,见景亦文如此举动,心下大惊。
景亦文虽是自己弟弟的好友,但她与他接触不多。便是这仅有的几次来往,以及通过霍容和杜思危描述中,也不难知晓,这位景大人,平日里看似随和,但其实骨子里是个非常自傲的人。他第一次拜见霍恭肃时,也只是弯腰作揖而已。
现在他居然对着曾经是自家佃户的两位老农,跪了下去!若非亲眼所见,杜芸娘简直不能相信。
她与容歆绿交好,也知晓她家中境况。只是容歆绿豁达乐观,为人处世又大方得体,这让杜芸娘很难相信她是佃户家的女儿。
直到这次成亲,杜芸娘见到她的父母,才知道容歆绿说的都是真的。她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可是心里,却还是很难像对待自己其他好友的父母那般,尊重他们。
可现在景亦文这一跪,让她真的对容歆绿,刮目相看!也忍不住,有些羡慕嫉妒。自己也是高嫁,可是她的夫君……
就在杜芸娘愣神的时候,容歆绿放开了她的手,与景亦文跪在一起,“爹娘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容歆绿头上顶着凤冠,只得微微弯了弯腰,“女儿感恩爹娘的包容,才能让女儿做自己想做的事,嫁自己想嫁的人。”
“好了好了,”容林氏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忍不住哭起来,在这大喜的日子,她不想哭哭啼啼的。便与容文思上前,一人扶起一个,道:“我们是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你是我们的女儿,生你养你,就定当爱护你。”
她转而又对景亦文说:“你也不必感谢我们。那时你病的那样可怜,即便是普通人,我们也不忍心放着不管,更何况你还是我们的女婿,照顾你是应该的。现在你又成了我们的女婿,我们自是盼着你们都好好的,”说着,她把容歆绿的手,放到景亦文的手中,“我们把囡囡交给你了。”
容歆绿觉得自己的手,落入熟悉的,微凉的手掌中,而后被他握在手心。她的心,在那一刻,终于也安定了下来。
迎娶的路线,因为这场缠绵的春雨,而略有删减。
景亦文接了容歆绿,绕着京城走了半圈,碰见林青笠的迎亲队伍,两人便一起,直接前往皇宫面圣。
皇帝的热情,倒是因着这场春雨,更为热烈了,“二位卿家真是朕的福星,京城久旱未雨,今日二位大喜,果然朕也大喜,哈哈……”
皇帝说了些勉励的话,又给了些赏赐,便让他们别误了吉时,各自出宫回府了。
景如天在来京城之前,又让景顺置办了一间大宅子,此时景亦文带着容歆绿,便是回到这座新的大宅院。机械战士
容歆绿一路蒙着红盖头,什么也看不见,被人带着四处奔波,都有些晕晕乎乎了,直到司仪高喊:“礼成,送入洞房!”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被送入屋中后,也不知新房都有谁进来了,耳边听见的,全是陌生女子的声音。好在没多久,便听见喜娘说,“新郎官来了!”
容歆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朝着自己走来,随后黑色的朝靴,便落入她的视线。
“请景大人掀红盖头。”
喜娘话音落下,容歆绿便觉得一直蒙在自己眼前的红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景亦文笑意盈盈的双眸。
“大吉大利,称心如意!”喜娘又拿了两只连着红线的小杯子,“景大人请与新娘子用合卺酒。”
景亦文笑着看了容歆绿一眼,伸手拿起两只小杯子,交给她一只,然后抓着她的手,绕过自己的手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恭喜景大人,祝景大人与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喜娘接过空杯子,嘴里不住地说着吉祥话。
“下去领赏吧。”
“谢大人!”
待喜娘和其他人都出去后,新房内只剩下这一对新人。
景亦文撩起衣袍,坐到容歆绿的身边,抓起她一只手,放到唇边吻了吻,道:“总算又把你娶回来了!”他顿了顿,似又想到什么,说:“好久都没听你唤我夫君了,你现在唤我一声吧。”
“夫君……”
听见这声轻唤,景亦文的笑容嗖然凝固在脸上。
他额角青筋微不可见地跳了两下,忽地起身,两步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户,便见两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迅速跳离了窗边。
“哈哈……景老弟,我这声夫君,唤得可合你心意?”杜思危手摇纸扇,笑得好不得意。
“快出来敬酒了,外面宾客都等着呢,哦……?”许崇看着景亦文,话锋一转,笑得诡异,“莫不是老弟已经迫不及待,现在就想试试哥哥那本画册……”
“嘭!”
景亦文不待许崇说完,当着他们的面,大力关上了窗户,急急道:“我马上便来!”
即便关上了窗户,他们二人故意大声说话的声音,还是能清楚地听见:“唉!大家都只知道景大人的学问好,却不知,景大人在某些方面,也是很有钻研心思的!”
作者有话要说:咦,怎么这么黑?是作者君拉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