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从里面推开一条小缝,赵武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事情没办完,你为何还要给我银子?”

何玉照轻松一笑,“谁说没办完,这不来找你继续办了么。”

对方越是警惕,她便越是放心,证明烟茹打听的消息不虚。此人正是从地牢里逃出来的,他暂时躲在这里地方,目前尚未被人找到。

那人在门缝里思考许久,好半响才推门请她们进去,“只有你们两个?”

何玉照胆子很大,她只带了烟茹一个丫鬟,若是平常人家的姑娘,必定不敢孤身一人来到这么偏僻的深巷。她迈过门槛,环顾一圈,院内一片荒芜,东西乱七八糟地堆着,没有什么异常,“外面还有还有一个车夫,你若不放心可以自己去看看。”

赵武果真往外看了一眼,见那车夫老老实实地坐在车辕上,这才放心。他阖上木门,领着她们往里面走。

何玉照跟烟茹跟在他身后,她们不知道关上门的这一霎,门外霎时出现几个身手矫健的人影,停在马车四周。车夫正要惊叫,被一个人紧紧地捂住嘴巴,那人一个手刀劈上他的脖子,他便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赵武被人打伤了腿,至今都没有好,是以走路一深一浅,“你们也看到了,因为帮你们办事我才被打成这样,如今你们还想让我干什么?”

堂屋跟外面一样简陋,桌椅上积了不少灰尘,不知道多久没擦拭过了。赵武让她们坐在椅子上说话,何玉照嫌弃地皱紧了眉头,她不愿意坐,索性站着跟他说话,“这次要你做的很简单,只是动一动嘴皮子的事。”

赵武问:“什么事?”

何玉照早已想好计策,徐徐道:“魏王散布消息,说广灵郡主在去普宁寺的路上被人危害,让城中百姓以为她是受歹人所害,其实不然,那天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应当清楚得很。她的清白还在么?我只要你把那天的真相说出去,让百姓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什么就行了。”

何玉照有所不知,那天江衡赶到得及时,没让他们得逞。她以为陶嫤已经被坏了清白,其实不然,陶嫤仍旧是完璧之身。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男人碰到了她的肩膀,后来那个人还被江衡砍掉了两只手。

赵武思忖半响,不大能相信她,“我要是说了出去,不会被魏王发现么,到时候他再把我抓走怎么办?那我可没本事逃出来了!”

何玉照让他放心,她绕着房间走了两步,“魏王是我的舅舅,我若想保你安全,他能说什么?”

话音落了许久,都没听到回答。

赵武看向她的身后,表情很有些古怪。

何玉照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她定在原地,冷声质问:“你看什么?”

有一道平稳失望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玉照,本王从未想过竟然是你。”

她霎时僵住,泥塑一般僵在原地,张了张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

从她进屋开始,他便一直在屏风后面等着。

当她的声音响起的那一霎,江衡便听出了她是谁。

这是他的外甥女何玉照,他姐姐的亲女儿,他看着从小长大的姑娘。

他竟不知她何时生了这样一副歹毒的心肠。

原本跟段淳设下这一个局,是为了引君入瓮,没想到引来了她。若是一开始便在门口捉人,怕对方会矢口否认,是以他才会在后面听这么久,让赵武套对方的话,到时候即便对方想狡辩也不行。然而江衡在后面越听便越心寒,盖因这个不是别人,是他的亲人。

江衡定定地看向她,漆黑双眸深邃复杂,“你为何要加害陶嫤?”

她紧紧闭着嘴巴,瞪着他不说话。

江衡不急,再次问道:“为何?”

她摇头,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伸手指向烟茹,“我没有害她!舅舅,不是我,是她,是她教唆我这么做的。”

可惜现在否认已经晚了,江衡听得真真切切,那个丫鬟从头到尾没有出声,全是她一个人的主意。他目露失望,“玉照,你当舅舅是傻子么?连是非都分不清楚?”

烟茹一直为她办事,岂料会被她反咬一口,呆呆地站在原地,慌乱地说:“王爷不是我……”

何玉照再次噤声,一步步往后退,大概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必须承认,她被算计了,而且被自己的亲舅舅算计了。她刚走到门口,门外便呼啦啦涌入十几名士兵,将她团团围住。十几个人有如铜墙铁壁,她插翅难逃。

何玉照心如死灰,低头忽然笑出生来,笑声苍白无力,“这是舅舅的主意么?为了抓我?”

江衡停在原地,蹙眉看向她,“本王是为了抓迫害陶嫤的幕后之人,没想到那个人是你。”

她放弃挣扎,好笑地点了点头,“对,那个人就是我。”

到了这一步,她没什么好狡辩的。

她有自己的骄傲,那些求饶解释的话,她向来不屑说出口。就算阴谋诡计被抓了个现成,她也毫不慌乱,相反的,竟有一种解脱之感。

江衡问她:“为何要这么做?”

她低头,许久才道:“没有为什么。”

毫无理由,就要毁了一个姑娘的清白!而且这个人,是跟她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她们以前关系多么好,成天玩在一块,谁知道会走到这一天?

江衡气笑了,“玉照,你可有想过宜阳公主知道后是什么反应?”

听到这话,何玉照脸上才露出一丝慌乱,她唯一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人,便是父母。上一回她要害那只豹子,被他们在正堂用家法狠狠打了一顿,从此将她关在定陵侯府里,一年都没能出去。她一开始以为他们会站在她这一边,没想到他们公正得很,对她毫不徇私,若是让他们知道,她这一辈子都别想好过了。

何玉照朝他摇头,终于开口求他,“舅舅不要告诉我阿爹阿娘,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

江衡没有动容,“这事不是我说了算,被你伤害的人是陶嫤,你应该听听她的想法。”

说着让人看住她,对李鸿李泰道:“去请定陵候和宜阳公主来,顺道去楚国公府,把广灵郡主也叫来。”

李鸿李泰领命,这就下去行事。

何玉照叫道不要,她开始拼命挣扎,想从那道人墙里逃出去。奈何她毕竟是个姑娘,力气怎么能抵得过好几个男人,末了她筋疲力竭,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无望地看向江衡,他正坐在一张矮几后面,桌上摆着热茶,好像对她的挣扎一点都不在乎。

何玉照问:“舅舅真要这么对我么?我是阿娘的女儿,您就算不管我,也要看在阿娘的面子上!我要是出事了,您真的会高兴么?”

江衡没来由地想起陶嫤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那天他闯入她的闺房,跟她说起这件事,她曾经问过他两个问题。

“魏王舅舅会公正无私吗?”

“不会徇私么?”

他当时怎么回答她的?他说了不会,他只对她一个人徇私。

现在想起来,那姑娘就像猜到他会动摇一样,故意提醒他一遍。转念一想,她怎么会知道对方是何玉照,一定是他想多了。

江衡摇了摇头,重新睇向何玉照:“玉照,这是两码事。若人人都跟你一样想徇私枉法,这天下迟早有一天会大乱。”

何玉照不服,“我只是要毁坏她的名声,不是要她的命!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江衡厉声:“名声对一个姑娘家多么重要,你难道不知道么?”

她霎时噤声,正是因为知道,才要这么做。

她被江衡训得没了声音,渐渐瘫坐在地上,双目失神,惘惘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

楚国公府距离这里比定陵侯府近,陶嫤先一步抵达此处。

李鸿去国公府找她时,她大约猜到是什么事了,殷岁晴想一起跟来,陶嫤担心她受刺激,便没让她跟来。一路上她坐着马车,不断地问李鸿到底什么事,偏李鸿的嘴巴严严实实,怎么都撬不开。

马车左拐右拐,终于抵达永平坊一个小角落。

陶嫤走下马车,看着这个简陋的院子,皱了皱眉,走了进去。刚进大门,便看到院子里的光景,果真跟她想的一样,院子里围着十几个士兵,何玉照站在中间,黯然失色。

她没有表情,脑子里只闪过四个字。

天道循环。

虽不知江衡用了什么法子捉住她,但既然查明了真相,对她来说便是好事一桩。她心中冷笑,面上却迷茫地走到江衡跟前,“魏王舅舅叫我来做什么?”

江衡让她坐下,“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害你吗?本王为你找到了。”

她佯装不解,环顾庭院一周,“是谁?”

院子里除了他的士兵便是赵武,还有一个何玉照。赵武自然是不可能的,那只剩下……何玉照一对上她的视线,便皱眉转过头去,不肯看她。

陶嫤似乎才看到她一样,“玉照为何也在这里?”

她一顿,愕住。

桌下的小手微微颤抖,真是装得惟妙惟肖,她差点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她看向江衡,不可置信再次问道:“魏王舅舅,玉照为何在这里?”

他不说话。

她唯有继续问:“是……是玉照么?”

江衡不语,可是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她瞬间红了眼眶,被好友背叛的表情伪装到了极致。带着不相信和不甘心,以及浓浓的失望,其实并非全是装的,这是她对何玉照最真实的情感。心里恨她怨她,对她的所作所为无法理解,整个人悲伤得无以复加。

她起身走到何玉照跟前,盯着她的眼睛问:“真的是你么?”

何玉照霍然抬头,黑黢黢的双目直勾勾地瞪着她,咬着牙齿道:“对,是我,全都是我。”

陶嫤看着她,“为什么?”

她偏过头去,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陶嫤还想再问,却被门口的动静攫住视线,原来是宜阳公主和定陵侯到了。宜阳公主匆匆来到门口,她在路上听李泰说了大概,原本不愿相信,目下看到院子里的光景,顿时觉得天塌下来一般,她站都站不稳。

定陵侯扶住她,却被她挥开了。

她快步走到院子里,没有看任何人一眼,来到何玉照跟前,举起手便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