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城对厨房里的各项物件现在了如指掌,伸手就知道各自的位置,邹城很高,切菜的时候需要弯着腰。

地窖的大白菜需要赶紧吃掉,不然白菜心怕变烂,邹城打算有时间包顿饺子吃,这次领供应领到了二斤白面,虽然发黄还不够细腻,但是能领到白面已经十分幸运,去的晚的都领不到,只能等下次。

冬天储存的大白菜得赶紧吃完,现在天气这么暖和,就算放在地窖里,也怕留不久,大白菜是冬天最便宜的菜,就是限量供应不能多买。每个月的供应蔬菜很少,白灵在院子里悄悄种了一点菜,也不仅仅是她种,县城的人家都种,现在管的不严,没人找麻烦。

邹城拿出一棵白菜,切了半颗做成醋溜白菜,平时吃醋不多,所以罐子里还有一大半,邹城没舍得多用,就是往铝锅里倒了一点,让白菜里有些酸味。

主食还是老一套,玉米馍馍大红薯,偶尔吃还行,每天吃真是腻得慌,玉米馍馍口感粗糙,让人一点食欲都没有,啃着馍馍更坚定了邹城要包饺子的念头。

邹城不会包饺子,他愣愣的看着面盆发呆,白灵接过盆撸撸袖子开始揉面,邹城负责擀皮,白灵负责包饺子,等开始干活的时候,白灵望着邹城擀出来的饺子皮发愁,她把他推到一边:“算了算了,我自己一个人做,一会儿你等着蒸饺子吧。”

白灵跟邹城都喜欢吃蒸饺子,肉馅有两种,一种是猪肉大葱,还有一种是韭菜鸡蛋,韭菜就是自己院子里割的,白灵没含糊,肉馅里的油放的足足的,吃饺子油不够吃着不香,好不容易包一回,总得吃的舒心。

邹城洗洗手,去屋子拿毛巾擦手,无意间看到了床上摆着的书,是一本《悲惨世界》,邹城脸色大变,捞起书出去问白灵:“灵灵,这本书你哪里来的?”

白灵放下擀面杖,她平时看完都会收起来,今天着急包饺子给忘了,没成想被邹城发现了,白灵尴尬的笑道:“别人白送我的,你放心,我就是自己偷偷看。”

白灵的打算是,掰掰手指头离着大变动还有三年左右,她比现在这些人都有预见性,等过一两年,这些东西她都会处理掉,包括所有不利的因素跟环境,她都会做一次大的调整,人不能因噎废食,战战兢兢苦哈哈的过日子,她觉得太憋屈,以后还有十多年要熬呢,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邹城不知道白灵想的这些,邹城看到书的时候胸内一片憋闷,嗓子里冒着火,外国小说就是烫手山芋,白灵看这些太危险,别说以后,就是现在,说起谁看外国小说也是搔之以鼻,这些都是思想落后的人才看的洋书。

白灵偷偷瞥邹城,可怜的像一只小花猫,仿佛知道了自己的错误,邹城不忍心骂她,放软了语气:“你家里还有几本,不许瞒着我。”

白灵站起身带邹城过去,指着那些书说道:“这些都是。”

邹城的火气再也忍不住,说道:“灵灵,这些书不能留,外面什么风向你不清楚?”

白灵没反驳他,顺着邹城的意思:“我也知道,确实不能留。”

“那你还放在家里?”

“我先看,看完之后会处理掉。”

“听话,把这些书交给我,我帮你处理。”

白灵的倔脾气上来:“我连一半都没看完,每天这么无聊,有这些书才能打发日子,你好歹让我看完。”

白灵作势要去抢书,邹城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灵灵,别胡闹,赶明儿我给你买一本红宝书回来。”

白灵把书抱在怀里:“红宝书我要,这些书我也要看。”邹城低头一看,刚才他没注意,男人的力道大,白灵的手腕被他攥的通红,邹城赶紧松开,掌心轻轻揉在红肿处:“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

白灵的鼻尖还沾着面粉,邹城拿指尖轻轻把面粉刮下来,手指却舍不得从她脸上挪开,鬼使神差的抚摸着她的脸颊,白灵一羞,脸往旁边一别:“你别碰我。”

邹城依言挪开手,拉着白灵坐到床上,苦口婆心的跟她说:“听话,这些书一定要处理,留着是个大祸患,这件事不准你胡闹。”

白灵知道形势下这些书留不住,她妥协道:“三个月,三个月我把书都给你,这样总可以了吧。”白灵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委屈极了,邹城小声道:“好好,都听你的,行了吧,不然你哭成小花猫,我可就真没办法。”

白灵冷哼一声:“谁让你吼我。”

邹城叹口气:“我可没吼你,以后这么危险的事情不要干,万一留下把柄就糟糕了,想看书,我帮你想办法,以后有事找我商量,不要一个人做主,知道吗?”

白灵看邹城没再执意处理书,乖乖的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这么莽撞。”

一小有一个图书馆,常年都是锁着的,哪位老师有需要去图书馆找书的话,需要跟年级主任打个招呼,然后拿着条子去图书馆里找,白灵问过同事,里面的书基本都是跟教育有关的,有些小说类的,全都琐在一个大柜子里,根本不准人看,同事还拿着轻嘲的语气说:“资本主义享乐思想害死人,小说里面什么男男女女放荡不羁,一点不害臊,那种书咱们可不能看。”

当时白灵默不作声,如果说以前只是从历史书里管中窥豹,知道这个年代的特征端倪,到她切身真正体会时,才能了解的更加深刻,她无力改变什么,只能跟随着时代的浪潮往前走。

白灵拿来这些外国小说,必须是背着人的,以后也得处理掉,不然就是祸端,被邹城发现在她的意料之外,他的反应在现在这种社会很正常,对这些糟粕小说避之不及,但白灵还是有些遗憾,她以为邹城也会喜欢看这些小说的。

白灵继续去包饺子,饺子皮里肉馅放的满满的,大口吃上一个全是肉,等白灵包完饺子去喊邹城蒸饺子时,发现邹城在屋子里蹲着看书,手里拿着一本《茶花女》,被抓包的邹城很不自在,他强做镇定的放下书:“我去蒸饺子。”

趁着邹城蒸饺子的功夫,白灵从书堆里挑出基本扔给他:“拿回去看吧,自己明明也想看,还来吼我……”

邹城跨着大步走了过来:“不许再说了,三个月,书不能留下来,你要是无聊的话再想其他办法。”

饺子蒸了一大屉,白灵捡出几个留起来,打算周末回家带给孙玉柱老两口,两个人正吃饭呢,听到外面有人敲门,白灵出去开门,发现是大姨夫,谢志强背着一个竹篓,进来说道:“你姥爷有东西让我捎给你,这个竹篓平时放东西使,这个收购站说不合格,你姥爷让我带给你,另外还有一个小木桶,你平时可以放粮食。”

谢志强以为家里就白灵一个人,屋里门敞开着,邹城坐在桌子上吃饭,谢志强定睛一看,这桌子还是自己做的呢,没走岔啊,怎么会有一个年轻男人,他脑子慢,好一会儿才问:“灵灵这是谁啊。”

白灵跟邹城在一起这件事,时间不长,她也没跟家里人报备,于是先敷衍道:“我一个朋友。”

谢志强憨厚可是不傻,看起来可不像普通朋友,他着急回去,也不好多问,放下东西先走了,白灵托着脸发愁:“这下肯定瞒不住了。”

邹城回道:“藏什么,我有那么见不起人?”

白灵把剩下的碗筷收拾在一起:“怎么会呢,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下午还得上班,吃完饺子就剩下半个小时,白灵把面盆、菜盆刷干净,抬手看时间,得去上课了。

邹城趴在床上不舍得走,拉着白灵的衣袖:“再待二十分分钟。”

白灵嫌弃的往后一躲:“二十分钟我就要迟到了。”

他们两个在一起,话也不多,白灵虽说跟邹城相识好几个月,可隐约总会有些疏离感,毕竟在一起时间还短,邹城厚脸皮黏上来,他手脚规矩,偷偷看白灵一眼,拉住她的手:“吃饭完消化消化。”

白灵没挣扎,心里扑腾扑腾的跳,邹城眨着眼睛,把书抱在怀里,问道:“你最喜欢哪本书?”

最喜欢哪本啊,白灵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我都喜欢看。”

邹城自顾自的说:“贪心,我最喜欢《巴黎圣母院》,故事虽然悲情,但是里面有人性的光辉。”推书及人,悲伤的情绪铺天盖地向他袭来,邹城没再说话,紧紧的拉住了白灵的手。

邹城从白灵这把自己最喜欢的《巴黎圣母院》拿走,同时还带走了另外四五本小说,白灵不禁揶揄,口中说不要,手还挺诚实,还教育白灵呢,自己不也是爱看?

话虽如此,白灵也不敢大意,邹城说的对,这些书就是烫手山芋,长留不得,白灵舍不得,但只能咬牙处理,好在她每天都看,这些书看了多半,接下来的日子,邹城每次过来都会拿回去一两本,过几日再还回来,两个人坐在一起讨论剧情,男人跟女人的关注点不一样,观点差的也多,常常争的面红耳赤,白灵说话不严谨没什么逻辑,通常邹城四两拨千斤,一两句话就驳倒她的观点。

白灵后面也不跟他讨论,就是自己闷头看,邹城轻轻的站在她后面,蒙住她的眼睛:“生气了?”白灵闷声说:“才没有。”

这些书两人看个大半,有的看过两三遍,再加上讨论剧情,内容全印在脑子里,邹城把书收在一起:“灵灵,把书处理了吧,夜长梦多。”

书被邹城用麻袋装走了,白灵没问他会怎么处理,她也不想问,以前白灵不理解精神食粮的含义,在现代书籍满天飞,纸质电子书伸手便得,从来没觉得书这么可贵。

在这段无聊的日子,是这些小说,伴随着白灵度过了日日夜夜,里面的一个个人物,感动她感染她,午休的时候白灵睡的不踏实,也惦记自己的那些书,邹城收拾完进来,白灵不舒服的翻个身,邹城给她盖被,他刚把被子盖到她的肩膀,白灵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的书。”

邹城心里一软,也不知道白灵能不能听到:“你放心,以后,等以后,我给你买好多好多的书。”白灵抓着邹城的胳膊不放,邹城俯身打算抽出胳膊,白灵另外一只手揽住他的腰,邹城浑身一热,她柔软的手放在他的腰间,邹城轻轻道:“别闹。”

白灵睡觉不老实,腿总会蹬被子,邹城顺势躺在另外一边,一只胳膊还被她牢牢的抓着,邹城侧身看旁边的白灵,她的皮肤白白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头发有些糟乱,碎发跑到前面的鬓角处,她像是不太舒服,胡乱的揉揉脸,邹城过去帮她把碎发别在耳后,这时候白灵幽幽的睁开眼睛:“你干嘛。”

邹城轻咳一声:“快点起来,要上班了。”白灵梦里全是那些书,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委屈极了,她往旁边蹭蹭,邹城揉揉她的脑袋:“以后日子会好的,这些书我会翻倍给你买回来。”

白灵的生活被其他事情填满,周末她回家,都是邹城骑车送她到小杨庄附近,桑红芹现在跟着周婶串村子做衣服,刚开始名声没打出去,人不算多,但是每个月也能有些收入,攒点零花钱。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孙玉柱下地干活,桑红芹跟周婶去了邻村做衣裳,隔壁的赵婶子又领了孩子过来,探头问:“家里有人吗?”

白灵没吱声,赵婶子喊完之后,径直往里面走,看到白灵吓了一跳:“哎呦喂,家里不是有人吗?我喊人怎么都不吱声?”

白灵在洗衣服,她把水花撩的特别大,溅出盆外,赵婶子裤脚被溅到好多水,她赶紧往后挪挪。白灵反问道:“婶子你也真是有意思,家里都没人应声,还往屋里蹿?”

赵婶子被小辈讽刺,脸上挂不住,急赤白脸的说道:“我要是不进来看看,怎么知道家里有人呢,灵灵啊,你姥姥姥爷不在家也没关系,我们家今天来了亲戚,从你家借借抹油的纱布,再借棵白菜啊……要是有鸡蛋……”

赵婶子话还没说话,白灵使劲揉揉衣裳,干脆的拒绝道:“没有。”

赵婶子捏捏儿子的手,她家的钢蛋立马会意,努力挤出几滴眼泪,过去抱住白灵的大腿:“灵灵姐,灵灵姐你借给我妈吧,明天就还你。”

白灵蹙蹙眉,现在的小孩衣服脏脏的,身上全是泥跟土,钢蛋的衣裳最少一个多星期没换,袖口黑黑的硬邦邦的,上面还有鼻涕印子,白灵赶紧搬着小板凳往后挪挪,钢蛋不依不挠的抱着她腿,这个熊孩子没深没浅,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胖手撸了一把鼻涕,像是要蹭到白灵裤子上,白灵赶忙起来,跳到一边。

赵家人说话算数才算见鬼,乡里乡亲的,谁家缺油少盐需要帮衬也不是不能帮,比如来客人啦,你家借我一勺盐,我家欠你一个蛋,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大家都是好心肠。

但是借谁也不能借给赵婶子,赵婶子以前管桑红芹结果三个鸡蛋,说家里鸡蛋上缴了没富裕,这几天下了就还回来,要给孩子加营养。桑红芹心善,也没多想,直接从篮子里拿了三个鸡蛋给她,过了好几天也不还,等桑红芹上门问的时候,赵婶子直接耍赖:“我啥时候管你借鸡蛋了?你这是诬赖,我可没借。”

桑红芹以为是自己年岁大了记性不好,回家到竹篮子里数数个数,鸡蛋可金贵,每天母鸡下了蛋,她都是小心翼翼的捡出来放在篮子里,一天至少得摸一回,哪天吃了几个蛋,做了啥菜,都在她心里记着呢,数来数去,少的三个鸡蛋确确实实是借给了赵婶子。

人家扯下脸皮不认账,你也没辙,桑红芹气的够呛,孙玉柱更是发话,以后吃的就算扔到泔水桶,也绝对不给赵家人一个渣渣,桑红芹吃了哑巴亏,从此后再也不借给赵婶子东西。这些旧事白灵都知道,赵婶子以为她年纪小想诓骗她,才没有这么容易。

赵婶子说明天还,别说明天还,还不还都成了问题,给她东西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赵婶子到底是长辈,白灵也不能撕破脸,她笑着说道:“瞧婶子你说的,都是乡亲,谁家没有为难的时候?”

赵婶子面上一喜,心道看来这件事有门,年轻人究竟是嫩一点,白灵话锋一转,又说道:“可是婶子你看,我们家可是连个壮劳力都没有,我姥姥姥爷岁数大了,吃喝就靠这点子粮食,哪里有多余的呢。”

赵婶子撇撇嘴,孙家老两口的日子过得可不差哩,她听桑红芹嚷嚷,白灵考上了正式老师,每个月供应加上来,工资涨了一倍多,她一个姑娘家吃不了多少东西,钱跟粮食都能剩下呢。

再者说,孙玉柱编竹具,经常去县城卖,多少也有点零花钱,桑红芹更是不得了,跟妇女主任搞在一起做裁缝,那钱还不是滚滚的往指缝来?老孙家日子可红火着呢,壮劳力是好,可谁家不得拉扯几个孩子,一张张嘴开口就得吃饭,老孙家更省心。

赵婶子不死心,又说道:“你们少吃一点,先借借我,我指定还,我借的也不多,家里来亲戚实在没办法,总不能让人饿肚子?”

这话说的就太夸张了,队里的粮食一发就是一年,还不照城里是一个月一个月的供应,会出现断顿的情形,说白了赵婶子就是想占便宜,为了自己的面子强撑着,吃不了好的能吃普通的吧?馍馍窝头也能吃饱饭,非得吃菜吃肉?真是笑话。

这种占便宜的人就不能给她开先例,不然一次两次总来烦你,白灵的话没太客气:“婶子,你这话我可听不明白,感情我们全家人饿着不吃,从牙缝里给你们赵家人留着?我活了小二十年,也没人给我讲过这样的道理,人吧,得要识趣得要脸得懂事儿。”

白灵最后一句话说的狠,赵婶子怒从中来,跳脚道:“你这姑娘家家的跟谁学的这么恶毒,担心以后嫁不出去!”

她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声:“我们家的孩子能不能嫁出去还轮不上别人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