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莫要食言(1/1)

入夜后,周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整个城仿佛都睡去了。

只有楼板上的两个人没睡,朱高煦睁着眼睛,毫无睡意。黑暗影响了视觉,却让别的感觉更加灵敏细致。从头到脚的触觉、鼻子里闻到的气息,让朱高煦克制不住,不断想象着她的一切。

就在这时,她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将手反过来摸索,但是很快又把手缩了回去。她显然也没睡着。

朱高煦暗自深呼吸了几口,稍稍支撑起身体,将嘴凑到她的耳朵上,将声音压到最低:“我要更衣,你端上来的那个木盆……”

小尼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顿时带着清香的呼吸也吹到了朱高煦的脸上,她也将柔软的嘴唇贴到朱高煦耳朵上:“里面有水,别弄出声。”

在这狭窄的地方,楼下的蜡烛灭了之后,简直连什么也看不见。朱高煦就像瞎子一样,用手小心而缓慢地摸,费了很大劲才办完事。

白天时,官府大批人马忽然就开始抓人,各种迹象、显然是冲着朱高煦来的!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现在朱高煦还一头雾水。他好不容易稍稍沉下心,仔细地琢磨起怎么办才好……

这香烛铺子楼上的狭窄地方,绝对无法久留,很容易暴露。况且一旦小尼被叫回寺庙,没人照顾他了,渴也得渴死!

朱高煦犹豫是不是今晚就离开此地,似乎有点冒险……铺面的门是木板拼镶起来的,取木板容易弄出动静,下面睡着另一个尼姑,一旦惊醒她就麻烦了。但也不是完全想不到办法。

最让他担心的,离开商铺之后去哪里藏身?附近巷子里的那个宅邸,也有一定的风险。关键他现在不清楚有哪些人暴露,如果包括了庆元,那么朱高煦回到藏身的宅邸、简直就是送死!

思前想后,他打算今晚暂不动弹。

一整夜都没睡利索,到下半夜快天亮时,朱高煦困得不行,这才断断续续打了盹。

等他醒过来时,睁开眼睛发现光线有点亮了。

他的左臂原本放在自己身上的,这时已掉了下去,正在小尼的腰上,朱高煦便将手臂拿起。这时小尼便一声不吭地坐起来,转头看了朱高煦一眼。她接着便下楼去了。

小尼一走,朱高煦马上平躺身体,轻轻活动发麻的手脚。

下面传来了取木板的声音,以及人的说话声。白天铺面上只要有两个人,朱高煦便动弹不得。他心里十分困惑,又很担忧,感觉这回想脱身怕是难如登天!

寻思了一阵,此时已无万全之策,似乎唯有硬着头皮冒险了。朱高煦便决定熬过这个白天,晚上设法离开此地,然后先回那藏身的宅邸躲起来。

……早上和中午都没有送食物来,朱高煦从昨天早上之后,便只吃了半个馒头,已是饿得肚皮都快贴着背脊了。

及至下午,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似乎是庆元和尚!他马上竖起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

疑似庆元和尚的声音道:“贫僧有一事相询,师太是否见过一个高个的年轻男施主?”

小尼的声音道:“没有,这里只卖香烛。”

朱高煦立刻将头探到入口处,往下面看了一眼,马上缩了回来。虽然只一眼,他便看清楚确实就是庆元和尚!

庆元道:“他家里人说,师太丢了一只猫,他送还给师太,你们见过面的。”

“贫尼不认识,忘记甚么样子了。”小尼道。

朱高煦没有轻举妄动,一来不清楚下面什么状况,另一个尼姑甚么时候回来;二来也无法确定庆元是否只有一个人。

庆元的声音又道:“若是师太再见到那个人,烦劳告知,他家里没人,叫他先回家。”

小尼的声音道:“若能再碰见,贫尼定会告知。”

朱高煦立刻寻思……多半杜千蕊把那天送猫的事告诉了郑和、王斌等人,大伙儿找不到朱高煦,然后又去找庆元商议;于是庆元才知道此地,前来试探。

不多时,有人爬上梯子来了。朱高煦便沉住气等着,看到小尼的脸,他缓缓松了一口气。

小尼站在梯子上,并不上来,便开口道:“方才的话,施主听见了?”

朱高煦点头。

小尼道:“师姐出去了,你若要离开,便趁现在!”

朱高煦听罢,马上起身,向梯子边上过来。小尼先沿着梯子下去了。

他下了楼,小尼便抓起一把香递过来,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没说话。朱高煦会意,接过那把香,便抬步往外走。

刚迈出两步,朱高煦心里一阵冲动,转头道:“你还愿意留在鸡鸣寺受那罪?”

小尼摇摇头,大眼睛里顿时露出了忧郁以及期待的复杂神情,叫朱高煦看得心头一阵难受。

他不敢久留,便又立刻说道:“现在带你走,极可能走不掉,还连累了你!你再等一阵子,我只要还活着,必定来接你。”

小尼抬起头望着他,轻声道:“施主莫忘肌肤之亲,莫失今言。”

朱高煦听罢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他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姚姬。”小尼低声答道。

朱高煦听罢,伸手压低大帽,大步往外走去。

昨天停靠在附近的马车,现在已然不见,朱高煦也不清楚被谁顺走了。他低着头,步行往前面的巷子走。

巷子里照样很清净,朱高煦一路走过去,连一个人也没碰见。他走到院门口,见门没锁,伸手一掀便开了,马上便走了进去。只见庆元和尚一个人正站在一间房门口,一脸欣喜地望着这边。

朱高煦闩好院门,走过去抱拳道:“庆元大师无恙?”

庆元道:“贫僧这边无事。”

“好,咱们里面说话。”朱高煦便大步向屋子里走去,然后径直往灶房走,去看有没有剩菜剩饭。

庆元跟了上来,说道:“贫僧稍后便去为高阳王买些斋饭回来。”他接着又道,“昨天,城中忽然开始搜查钟公子,贫僧等都很担心。据郑和所言,高阳王约好在城外见面,但高阳王未到……”

朱高煦插话道:“根本出不去!昨日我刚发觉不对,走聚宝门,城门口就已经在查人了!我在城中好几次差点被逮。”

庆元吁出一口气:“万幸高阳王逃脱了追捕,否则不堪设想!高阳王手下的杜姑娘,提到了鸡鸣寺一个年轻小尼姑的事;尼姑庵几乎没有年轻尼姑,王斌又说昨日出门时,在外面的街上见过一个相貌出众的小尼。

贫僧离鸡笼山这边近,实在不知道高阳王在何处,便过来试探问问,不想高阳王却正在附近。”

“我猜也是这么回事。”朱高煦点点头,“幸得那小尼心善,滴水之恩便涌泉相报,不然昨天就被堵在了香烛街。”

他想想都后怕,几乎是靠运气逃过一劫!当初燕王说要劝降李景隆等人,朱高煦就知道根本是提着脑袋的差事,果然不出所料。

现在他不仅后怕,还觉得目前也仍然危险。

朱高煦一脸愁容道:“现在怎办?出城极难,我想在这里躲一阵风头,但此地也不可久留,极可能会被查出来……有不少蛛丝马迹存的,比如刚才走香烛街回来,有不少人见到了我是高个子;还有那辆马车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就怕有一点马脚就倒霉了。”

庆元和尚点头道:“高阳王所言极是。此时只有两条路,或藏起来避风头,或设法出城。两条路都很凶险,极为不易。”

他顿了顿,又沉吟道,“这几天倒有个机会。”

“哦?”朱高煦马上看着庆元。

庆元道:“当今皇后的堂姐刚去世了,请了玄奘寺的和尚去超度,贫僧刚知道此事。过两天,灵柩要送回其家乡安葬,那便要出城。皇后家的灵柩,守城官兵肯定不敢开棺搜查……”

“大师的意思,我藏在棺材里出城?”朱高煦惊讶道。

庆元和尚正色点头,“贫僧方才也说过,要出城十分凶险。”

朱高煦踱了几步,终于还是开口道,“具体怎么办?庆元大师可否先说说看?”

庆元便小声说了一番话。

朱高煦听罢又琢磨了好一会儿,“真是一点差错也出不得……那亡者的尸体换出来,如何弄出府邸不被人发现?”

庆元沉吟道:“还得仔细思量。不过,尸体也不一定非得抬出来。那棺木极有排场,又大又厚,用柏木做成,十分沉重。至少要八个人才能抬上马车,稍微重一些他们不一定知道。”

朱高煦的脸比哭还难看,只觉得此事简直可以说是荒诞,可是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这两天才真正地领悟,到京师干这事儿,难度和危险程度,远远超过了在战阵上冲锋陷阵!

“我实在太饿了,庆元大师先出去给我买点吃的回来。”朱高煦道,“容我再思量一阵。”

庆元作单手礼道:“贫僧这便去。”

朱高煦送他到院门口,关上门,便在院子里来回踱起步子,心情十分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