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杨士奇和张辅等人都希望发生奇迹,可现实却是残酷的,京畿都督府的军士们从废墟下挖出了一句已经面目全非、不成人形的焦尸,看样子被大火所吞噬。
“太师,这是从尸体旁发现的。”将那句焦尸放在空地上后,一名参与挖掘的京畿都督府的武官躬身把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玉佩递给了张辅。
张辅查看了一下玉佩后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将玉佩给了一旁的杨士奇,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块白玉玉佩正是李云天随身所系之物。
杨士奇也认出了这块白玉玉佩,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这块白玉玉佩无疑已经证实了李云天的身份。
“太师,本督该如何向皇上回报?”陈泰面无表情地向张辅一躬身,沉声请示道,李云天如今在京畿都督府出事,身为京畿都督府主事的左副大都督他首当其冲,难辞其咎。
“照实而言,皇上会下令彻查此事,找出幕后主使!”张辅的眉头皱了皱,不动声色地嘱咐道,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没人愿意看见眼前这一幕的发生。
陈泰的嘴角闪过一丝无奈的苦笑,眼神里满是黯然,他清楚自己这次可是毁在了李云天的案子上,李云天被行刺一事的责任很显然要由他来背。
皇城南门外的茶楼。
一身便装的方良快步进了茶楼,径直上了二楼,推开了二楼一个僻静雅间的房门,阿仇正慢条斯理地在那里品着茶。
“阿仇先生,昨晚京畿都督府的事情是你做下的?”方良在阿仇对面落座,神情激动地问道。
“方大人何有此言?”阿仇闻言笑了笑,给方良倒了一杯茶。
“除了你们,本官实在想不出有谁有这个胆量和能力去京畿都督府大牢里刺杀镇国公。”方良见阿仇没有否认,心中立刻明白此事就是阿仇做下的,于是压抑着心中的震惊解释道,“而且,镇国公对你的威胁最大,在京城除了你之外没人如此痛恨镇国公。”
“镇国公一死外界肯定会认为是皇上之意,越王一承大统也就扫清了最后一道障碍,届时讲武堂和骁武军肯定不会支持太子。”阿仇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冲着方良举起了手里的茶杯,“方大人,从龙之功近在咫尺,在下在这里先恭贺方大人了。”
“阿仇先生运筹帷幄,本官深为钦佩,如能辅佐越王登基本官定会与先生联手,共促大明和大元万世之好。”方良闻言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笑着与阿仇碰了一下茶杯,神色显得颇为意气风发,李云天一死对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正好可以浑水摸鱼趁机上位。
“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蹇少师不久前病逝,其子已经进皇城报丧,皇上已经派福王前去探望。”品了一下茶杯中的香茗,方良想起了一件事情,微笑着向阿仇说道。
蹇义是文官之首,其在文官集团的威望和地位无人能及,他这么一死无疑将会使得并非铁板一块的文官集团发生分化,正好给了他和阿仇可乘之机。
“可惜了!”出乎方良的意料,阿仇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表现出兴奋的神情,而是微微一皱后摇了摇头,口中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见此情形,方良的双目顿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万万没想到阿仇竟然会有这种反应,按理说蹇义的死对阿仇来说大有裨益,这会使得大明的朝局更加混乱,阿仇理应高兴才对。
“蹇少师是在下最为钦佩的大明官员,他的死着实有些可惜。”阿仇很快就注意到了方良脸上愕然的神色,意识到自己的刚才的行为有些不妥,于是微笑着解释。
方良闻言点了点头,随后岔开了话题并不想在蹇义的事情上纠缠以免引起双方的尴尬,他的心中感到非常疑惑,对阿仇的背景越来越感兴趣。
虽然是大年初一,但与那些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人家不同,大门紧闭的镇国公府笼罩在一片令人感到压抑的沉寂中,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女人们的哭声。
后宅的一个环境幽静的院落内,朱玉馨、绿萼和怜香等人聚在卧房里,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关切地望着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的周雨婷。
京畿都督府里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镇国公府,当得知李云天葬身京畿都督府大牢的大火后,急怒攻心的周雨婷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李云天的遇难使得镇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无比悲痛,不仅女人们纷纷哭泣就连男人们也跟着落泪,整个镇国公府笼罩在惨云愁雾中,犹如天塌了一般。
由于李云天葬身火海的消息还没有对外公布,因此镇国公府里的哭声引起了外界的注意,私下里纷纷猜测发生了何事。
“大姐!”当周雨婷悠悠然睁开双目时,守在床边的朱玉馨等人连忙围了上去。
“拿孝服,我要进宫觐见太后。”周雨婷环视了一眼床前的人,挣扎着坐起了身。
“大姐,一定要给相公讨个公道。”绿萼哭得梨花带雨,闻言不由得悲愤地说道,论感情的话自幼就伺候李云天的她与李云天的感情更为深厚。
“大姐,要不要我跟你去?”朱玉馨闻言咬着嘴唇问道,泪眼婆娑地问道,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接受李云天已经离世的消息。
“我自己去就行,人多了反而让人觉得咱们是去兴师问罪。”周雨婷摇了摇头,向朱玉馨凄然一笑,如果不是镇国公府需要她主持大局那么她肯定已经追随李云天而去。
朱玉馨、绿萼和怜香等人连忙亲自伺候着周雨婷更衣,不仅洗去了她脸上的脂粉还是摘下了她身上首饰,使得周雨婷一身缟素,发髻上插着一朵代表了哀思的小白花。
此时此刻,周雨婷并不是以英睿郡主和镇国公夫人的身份去见太后,而是以一名妻子的身份去向太后鸣冤,李云天无缘无故地就死在了京畿都督府的大牢里,她要求太后给她一个公道。
虽然没有色彩艳丽的华服和名贵珍稀的首饰,但周雨婷身上高贵典雅的气质却在一身洁白孝服的衬托下一览无遗。
穿戴整齐后,周雨婷从朱玉馨手里接过了一个用黄色锦布包裹着的细长物品,面罩寒霜地在众人的陪同下前去府门外乘车进入皇城。
这个时候,包括朱玉馨和绿萼在内的镇国公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已经穿上了孝服,一个个神情哀伤,气氛显得甚是凄凉。
周雨婷的四轮马车已经停在大门外,与以往不同的是马车的车厢上挂着象征着家中有白事的缟素,围聚在四周的人们嗡嗡地指着马车上的缟素议论着,暗自猜测着离世之人。
“郡主竟然身穿孝服,难道镇国公去世了?”
“快看,镇国公府的人都带着孝!”
“他们说镇国公今早被烧死在了京畿都督府的大牢里,现在看起来是真的。”
“想镇国公是何等的英雄,竟然就这么死了!”
“听说是朝廷里的奸臣害了镇国公,连皇上都被蒙蔽了。”
……
当周雨婷等人走出院门后,现场的百姓顿时轰的一下骚动了起来,望着周雨婷一行人身上的孝服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派人去讲武堂告诉德欣郡主相公的事情,让她尽快回府。”上马车前,周雨婷响起了一件事情,低声吩咐身后的绿萼,她口中的德欣郡主指的就是诺敏。
“大姐,我已经派人去了讲武堂,诺敏昨天向讲武堂告假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在安义王府。”绿萼闻言柳眉微蹙地回答。
安义王府是安义王哈尔巴拉在京城的宅院,虽然哈尔巴拉并不在京城,但格根塔娜率领着一部分家眷住在这里,诺敏时常去安义王府里留宿,是她在京城除了镇国公府的第二个家。
“派人去找她,告诉她一定不要冲动,否则相公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周雨婷怔了一下,心中顿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连忙叮嘱绿萼道。
与李云天的其他夫人不同,诺敏自幼生活在草原上,所经历的生长环境与大明不同,这使得其忠君报国的理念非常淡漠,况且又对李云天一往情深,万一暴怒之下出关起兵给李云天报仇,那么无疑将在大明北方挑起战火。
周雨婷非常清楚,那些蒙古人和女真人之所以能归附朝廷,完全是因为李云天从中调和的结果,双方之间的关系并不稳定,处于非常微妙的状态。
一旦李云天去世而且还是被宣德帝所杀,那么势必引发蒙古人和女真人的恐慌,届时为了确保自身利益难保就会与大明爆发一场大战。
“大姐放心,我已经派人去了山海关和居庸关,如果诺敏想要出关的话一定能把她追回来。”绿萼自然清楚事态的严重,郑重其事地向周雨婷点了一下头,诺敏年纪轻轻正处于叛逆期行事根本不知轻重,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因此还是尽早找到为好免得到时候惹出大麻烦。
周雨婷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离去,如果家里的人都像绿萼一样沉稳的话她也就安心了。
其实,周雨婷心中最担心的人不是诺敏,而是现在身在外地的陈凝凝、郑婉柔和雷婷。
陈凝凝和郑婉柔不仅掌控九州商会而且还主导了交趾的海外贸易,手里握着令人羡慕的财富,而一直在李云天身边的雷婷则是李云天在讲武堂和骁武军的代言人,在讲武堂的武官和骁武军的军士中的威望仅次于李云天。
另外,督阵大明水师和龙江造船厂的柳雯晴也使得周雨婷担心不已,李云天为了大明水师能顺利组建给了柳雯晴相当大的权力,柳雯晴相当于李云天在水师的代言人,对水师有着难以预测的影响力。
当财富与军权相结合后,毫无疑问将产生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要是陈凝凝、郑婉柔、雷婷和柳雯晴因为李云天的死而反了大明,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周雨婷很清楚,陈凝凝、郑婉柔、雷婷和柳雯晴之所以能在外独当一面,自然不是等闲之辈,绝对不是那种迂腐的忠君之人,又与李云天感情深厚,以四人的性格搞不好真的会因为李云天的死将大明搅得天翻地覆,届时即便是她也无法收场。
毕竟,女人与男人不同,男人以理性为主即便情绪失控下也会考虑到事态的后果,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做事更是小心谨慎,而女人通常被感性所支配,尤其是被激怒后做起事情来往往不计后果。
因此,周雨婷现在是既悲伤又忧心,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撑起镇国公府的大旗,唯有尽力而为,这不仅是为了镇国公府,更是为了让死去的李云天安心,是她身为镇国公府主母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