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巡抚,你如何看待汉王的事?”就在众臣在那里争吵不休的时候,宣德帝忽然开口,望向了立在人群里的李云天。
听闻此言,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人们纷纷看向了李云天。
作为宣德帝身边的红人,李云天的态度至关重要,极有可能就是宣德帝的圣意。
“皇上,臣在京城的时候听人提及过,汉王和赵王昔日曾经犯下大错,触怒了太宗皇帝,是先帝在太宗皇帝面前给两人求了情,汉王和赵王这才得以就藩乐安和彰德,由此可见先帝对汉王、赵王甚是关爱,血脉亲情深厚。”
李云天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宣德帝面前,冲着宣德帝一拱手,沉声说道,“如今汉王一念之差,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但其终究开城投降,不仅令乐安城的百姓免去了刀戈之苦,也使得我军能提早准备平叛交趾的事宜,臣想先帝得知后一定甚为欣慰。”
“皇上,汉王之事既是国事,也是皇上的家事,臣相信皇上心中已有明断。”说着,李云天抬头看向了宣德帝,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听了李云天的话,帐内的众位官员顿时明白了过来,看来宣德帝是想放汉王一马,否则李云天不会提及洪熙帝与汉王、赵王之间的情分。
“诸位爱卿的意思呢?”宣德帝闻言环视了一眼现场的众人,沉声问道。
“恭请皇上圣裁!”此时此刻众位官员已然知道该如何抉择,不约而同地向宣德帝躬身说道。
“汉王虽大逆不道,举兵谋反,但朕顾念其迷途知返,又是先帝所关爱的兄弟,故决定网开一面,削去其爵位,带回京城看押。”
宣德帝的面色不由得稍微缓和,沉吟了一下宏声说道,“其余叛逆者,只惩首恶,胁从不久。”
“皇上,谋逆者交由何人主审?”杨士奇闻言,随即沉声问道,现场的人纷纷关切地望向了宣德帝,等待着他的回答。
如今汉王已经投降,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是审问那些叛逆的追随者,以及与汉王暗中勾结的官吏。
那些追随者比较简单,罪证确凿,自有国家律法来惩处之,关键的是那些与汉王勾结私通的官员们,这里面将牵涉到非常多的利益纠葛,谁来主审就意味着将从中获益匪浅。
“刑部尚书金纯主审,福王、忠国公周征、义国公张昊、左都御史刘观、大理寺卿虞谦、吏部左侍郎黄宗载、户部右侍郎郝鹏和刑部右侍郎樊敬、御史李云天陪审。”宣德帝环视了一眼众人,缓缓地说出了一串名字。
听见李云天的名字,现场的官员们心中不由得一震,纷纷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了立在人群前面的李云天。
这次的主审和陪审的官员中,除了李云天外都是各大部院的堂官,由此可见宣德帝对他的器重。
虽然李云天只是小小的监察御史,排位在众位陪审之末,但谁也不敢小觑他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云天就是宣德帝派来的钦差。
确定完汉王一案的主审和陪审,接下来就是宣德帝指派官员前去数落汉王所犯下的罪行。
按照规矩,只有汉王忏悔了自己的罪行后才能入帐见到宣德帝,进而宣德帝才能对其降下恩典。
然而,令众位大臣感到诧异的是,宣德帝并没有从大帐中的高官显贵中挑选数落汉王罪行的官员,而是传下了圣旨,让在帐外侍立着的都察院监察御史于谦执行此项重任。
除了李云天外,谁也没有想到,宣德帝会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于谦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御史。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除去资历浅薄外,于谦是两榜出身的进士,倒也有资格担负起这个重任来。
等到于谦开口,众人再度吃了一惊,没有人能够预料到,这个年轻的御史口齿纯正、声音抑扬顿挫,再加上凌厉的表情,酣畅淋漓地痛斥了汉王的罪行,使得帐外的官吏和士兵纷纷侧目,也气得汉王面红耳赤,双拳握得咔吧咔吧直响,恨不得一拳要了于谦的性命。
“朱高煦,你可知罪?”等数落完了汉王的罪状,于谦神情严厉地望着他,沉声喝道。
“罪臣朱高煦知罪,望皇上恕罪。”汉王的脸上阴晴不定了一阵,最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冲着大帐里宣德帝的方向跪了下去。
“皇上有旨,传罪臣朱高煦入帐觐见。”随后,大帐里走出来一名内侍,冲着汉王尖着嗓子喊道。
“皇上,罪臣罪该万死!”汉王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刚才因为愤怒而流下的汗水,面无表情地抬步走了进去,在帐内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跪在了宣德帝的面前,沉声说道。
“皇叔,既然你已知罪,那么朕就看在先帝的面上网开一面,赦免你的死罪,贬为庶民,终身幽禁在皇城。”宣德帝望着伏在地上的汉王,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畅快,不动声色地说道。
自从登基时起,宣德帝就时刻防备着汉王造反叛乱,防备着京城或者皇宫里有人被汉王收买后要了他的性命。
如今汉王已经彻底被击败,臣服在了他的脚下,他以后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谢皇上开恩。”汉王的嘴角顿时流露出一丝苦涩,向宣德帝磕了一个头,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成王败寇!”望着神情黯然的汉王,立在左侧文官队列中的李云天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
汉王很快就被带了下去,毕竟宣德帝没有什么话要跟他讲的,他的罪责先前已经被于谦一字不落地都给数落了出来。
李云天敏锐地注意到,当汉王起身离开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两侧的文武大员,这使得不少官员的脸色变得不自然,纷纷躲避汉王的视线,其中不少人刚才都想着置汉王于死地。
汉王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身影落寞地走出了大帐。
在宣德帝的谕旨下,汉王给真定府的鲁仲乾和居庸关的白德祥写了两份信,分别由朱瞻坦和朱瞻域前去送信,让鲁仲乾和白德祥罢兵投降,以平息这场由他引起的叛乱。
宣德帝离开京城已久,故而没有在乐安多待,第二天就起驾回京,乐安的善后事宜交给了阳武侯薛禄和军阁次辅张本。
为了庆祝平定汉王的叛乱,临走前宣德帝特意下了一道谕旨,将乐安改名为了武定。
山东和北直隶境内的百姓得知宣德帝得胜回朝的消息后,纷纷夹道欢迎凯旋之师,这意味着他们终于脱离了战火的袭扰。
望着道路两旁那些兴高采烈、载歌载舞的百姓们,骑在马上的李云天不由得想,如果汉王赢得了这场战争,百姓们会不会也会如此热情地欢迎汉王。
本来,李云天觉得这次回京的路上应该风平浪静,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杨士奇和杨荣之间因为赵王再度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
当班师大军来到北直隶境内的献县时,户部左侍郎陈山前来迎驾,建议宣德帝趁此机会解决大明的藩王问题,派遣一支军队前去偷袭彰德的赵王,也将赵王捉拿回京。
虽然赵王这次没有举兵响应汉王,但是他拥兵自重的意图非常明确,只不过由于牛世豪和刘方的威慑而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汉王的叛乱已经平定,只要再解决了赵王,那么大明境内将无掌兵的藩王,困扰大明二十多年的藩王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开始的时候,宣德帝并没有答应陈山,毕竟赵王也是他的亲叔叔,要是赵王没有谋反就将其给抓了,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容易招人话柄。
陈山见宣德帝犹豫不决,于是找了杨荣,希望杨荣能说服宣德帝。
杨荣十分赞同陈山的观点,也认为应该一劳永逸地解决大明藩王的问题,故而亲自向宣德帝谏言。
宣德帝觉得兹事体大,故而召来了吏部尚书骞义和户部尚书夏元吉询问。
骞义和夏元吉都是老成持重之人,虽然觉得此举有些鲁莽,但见东宫出身的陈山和内阁次辅杨荣已经同意,因此没有反对,毕竟谁也不知道赵王以后会不会也起兵谋反,万一今天说错了话那可就糟糕了。
见骞义和夏元吉也赞同擒拿赵王,宣德帝顿时感到非常无奈,唯有硬着头皮下令,传内阁首辅杨士奇来拟旨。
虽然宣德帝贵为大明的天子,但面对杨荣和蹇义这些在朝中有着盘根错节势力的五朝元老时感到了非常大的压力,这要是搁在永乐帝和洪熙帝身上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很显然,导致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君弱臣强,宣德帝即使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对杨荣等人妥协。
其实,自从汉王的叛乱被平定后,宣德帝的对手已经在悄无声息间换了人,朝廷上的文臣集团和勋贵集团成为了摆在他面前的两座大山。
可以预见的是,在接下来的时日中,不仅文臣集团和勋贵集团在朝堂上会有一番龙争虎斗,年轻的宣德帝也要与这两大集团进行一番较量,直至他像永乐帝和洪熙帝那样能乾坤独断。
当然了,宣德帝并不会就这么认输的,他在等待杨士奇的到来,杨士奇现在是他身边唯一能与杨荣这些老臣相对抗的人,否则的话他岂会让杨士奇来拟这道擒拿赵王的旨意,要知道随行的翰林和庶吉士时刻恭候着他的传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