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兵马司,大堂。
由于五城兵马司的职能是捕盗,因此除了审理一下被抓的盗匪外并不能干涉民间纠纷,民间纠纷由顺天府处理,因此每个兵马司大堂的规模都不大。
此时,东城兵马司的大堂里聚满了人,有东城兵马司的兵卒,还有穿着后军都督府服饰的军士。
虽然大堂里人数众多,但却鸦雀无声,一派沉寂,气氛显得无比沉闷。
大堂右侧,一名身着五品武官官袍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喝着茶,身后簇拥着一群五大三粗的军士。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谢勇一脸尴尬地坐在大堂正前方的案桌后,不时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看得出来对那名年轻武官颇为忌惮。
堂前的空地上有一左一右两拨人,左边跪着三名五花大绑、满脸是血、身穿黑色军服的壮汉,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两名军士,死死按着三人的肩头使得他们无法起身。
右边则是十来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军士,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神情显得颇为沮丧。
看样子三名黑军服壮汉与那十来名军士之间爆发了冲突,因此才被抓进了东城兵马司,而那名年轻武官毫无疑问是来给那十来名军士撑腰的,要不然那三名黑军服壮汉也不会被强行被按跪在地。
“李御史!”李云天领着人快步走进大堂时,谢勇连忙起身相迎,满脸堆笑地向他拱着手,“下官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下官本不想劳烦李御史,可此案是军户之间的纠纷,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
“有劳谢指挥使。”李云天与谢勇有过数面之缘,他早就看见了那名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依旧在喝着茶的年轻武官,立刻明白谢勇是不想卷入眼前这件事里,于是微笑着向谢勇拱手还礼。
谢勇顿时松了一口气,知道李云天不会为难他,连忙躬身将李云天请进了大堂,在年轻武官对面的椅子上落座。
“两位大人,下官觉得此事只是一场误会,大家还是以和为贵的好。”谢勇坐回到案桌后,微笑着向李云天和那名年轻武官说道。
按照大明律例,军户之间的纠纷由军方衙门来处理,地方衙门无权过问,故而东城兵马司的人虽然将涉事双方带来了这里,可谢勇并没有审案的权限,唯有充当和事老。
要是李云天和那名年轻武官在东城兵马司无法调解双方之间矛盾,那么将由后军都督府和兵部联合审理这次的案子。
那三名黑军服军汉和十几名军士被带来东城兵马司纯属偶然,按照大明律例,民户与军户发生纠纷由地方衙门和军方衙门联合审理,双方都有抓人的权力。
由于三名壮汉身上的黑色军服是首次在京城出现,东城兵马司的人自然不知道他们是当兵的,以为他们是民户,因此将众人带来了东城兵马司,进而给谢勇惹下了一个大麻烦。
“误会?”那名年轻武官闻言冷笑了一声,砰一声,重重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冷冷地望向了李云天,目光中充满了挑衅,“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在天子脚下公然袭击后军都督府的总旗,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也不知道这些恶徒是仗了谁的势!”,
“谢指挥使,不知这三人所犯何事,竟然要押跪在大堂上?”李云天没有理会年轻武官,而是转向了谢勇,不动声色地问道。
“李大人,此案不归兵马司管辖,下官如何敢介入其中。”谢勇望了一眼那六个按着三名黑军服军汉的军士,苦笑着回答。
以谢勇从外界听来的有关李云天的传闻,他感觉那六名军士要倒霉了。
“来人,给本御史将他们拿下。”果然,李云天随后闻言面色一沉,伸手一指那六个军士,高声说道。
听闻此言,立在李云天身后的护卫立刻快步迎着那六名军士走了过去,干净利落地将他们制住,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三名黑军服军汉随即被松了绑,起身后一脸郁闷地立在那里,耷拉着脑袋,不敢与李云天对视,一副做了错事的样子。
“李御史,你这是在公报私仇?”年轻武官没想到李云天一来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竟然用御史的身份来压他,眉头顿时就皱在了一起,冷笑着望着李云天说道。
李云天刚才问谢勇的那句话纯属多此一举,五城兵马司兵卒和后军都督府军士的军服完全不同,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谁都知道按着那三名黑军服军汉的六个军士是后军都督府的人。
不过,这对李云天来说是一道必不可少的流程,万一那六个军士是在谢勇的要求下协助看押三名黑军服军汉,那么李云天贸然发难可就陷入了被动。
如今谢勇承认没有介入此案,那么李云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下那六名后军都督府的军士。
毕竟这里是五城兵马司的大堂不是后军都督府,那六名军士的举动说轻了是扰乱五城兵马司公堂,说重了就是目无法纪。
年轻武官想要先发制人,可李云天根本就没接他的话茬,反而顺势拿下了他的六个手下,这使得他的气势无形中就逊了李云天一筹。
“龚经历,本官身为御史,岂能坐视有人在公堂之上撒野?”李云天面无表情地与年轻武官对视着,声音冷漠地说道。
李云天自然认识这名年轻武官,他是后军都督府右都督、安武侯龚魁的次子龚飞,担任后军都督府经历一职。
后军都督府历来被视为汉王的地盘,龚魁和前任左都督鲁仲乾皆与汉王交往甚密,与李云天这个洪熙帝和宣德帝面前的红人可谓是不折不扣的死敌,故而李云天和龚飞之间也就成为了敌人,没有必要轻言细语地对待对方。
况且,李云天看出来龚飞这次是故意要找他的麻烦,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这三个凶徒太过凶悍,本官是担心他们在公堂上伤人,这才让手下制住他们。”龚飞的脸色不由得变了几变,开口解释道。
此时此刻,龚飞已经意识到自己先前实在是大意了,他本想借那三名黑军服军汉来杀杀李云天的锐气,结果反而弄巧成拙,给了李云天可乘之机。
说实话,龚飞这些勋贵子弟在京城里横行跋扈惯了,岂会看得起小小的五城兵马司?不要说将人捆住,就是将对方暴打一顿也很少有人敢管,像李云天这种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官员可谓少之又少。
“如此说来是龚经历指使他们的,龚经历,难道你不知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李云天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冷冷地瞪着龚飞问道,他等的就是龚飞的这句话。
“本官让人严加看押凶徒,何罪之有?”龚飞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冷笑了一声,不甘示弱地与李云天对视着。
“龚经历,这里是东城兵马司,本御史可没听说后军都督府可以节制东城兵马司!”李云天见龚飞竟然还在狡辩,丝毫没有意识到其越解释越糟糕,于是沉声说道。
“本官只是担心而已!”龚飞闻言脸色就是一变,随后冷哼了一声,有些悻然地说了一句。
李云天是在暗喻龚飞在东城兵马司没有任何职权,自然无法擅作主张让他的人在大堂上看押人犯,否则就违法了大明的律例,李云天要是跟他打官司的话他必输无疑,而很显然李云天有资格跟他打官司。
“来人,将这些扰乱公堂之徒拖下去,重责三十大板!”李云天知道龚飞已经没了借口,瞟了他一眼后伸手一指那六名神情惊慌的军士,高声向公堂两侧那些拄着水火棍的东城兵马司士兵卒说道。
兵卒们闻言面面相觑了一番,见谢勇向他们微微颔首,于是走上前将那六个军士按在地上,扒下裤子,抡起手中的水火棍噼里啪啦地就是一顿暴打,打得六人哭爹喊娘,鬼哭狼嚎,在李云天面前他们又岂敢手下留情?
“可恶!”龚飞见状不由得用拳头重重地砸了一下座椅的扶手,嘴角冷冷地蹦出了两个字,虽然心中不甘,但脸上还是流露出无奈的神色,李云天是朝廷御史自然能指使动那些兵卒。
龚飞知道李云天这是打给他看的,可他却没有什么好办法,谁让那六个倒霉蛋栽到了李云天手里,他要是与之计较的话指不定会中了李云天什么圈套。
自从李云天在顺天府大堂审结了柳雯晴和古西就一案,不仅有了不畏强权、果决机智的名声,但同时也有了阴险狡诈的恶评,使得京城的那些官员对他忌惮了几分。
“李御史,这三个恶徒公然在酒楼上袭击我们后军都督府的总旗,这笔账你看该如何算?”
等东城兵马司的兵卒打完了板子,龚飞瞅了一眼那六名趴在地上直哼哼、屁股上血肉模糊的军士,神情阴沉地瞪着李云天。
“怎么回事?”李云天闻言看向了那三名情绪失落地立在那里的黑军服军汉,不动声色地问道。
“大人,小的三个中午在酒楼喝酒,听到有人污蔑大人吃软饭的小白脸,靠裙带才坐到如今的官位,并且嘲讽讲武堂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小的们气不过与他们理论,谁成想领头的总旗对着小的就是一记耳光,因此小的们就与他们打了起来。”
一名立在中间的国字脸黑军服军汉闻言抬起头,神情紧张地向李云天禀告,他好不容易通过了前段时间的训练挨到了现在,可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被李云天赶出讲武堂。
“绣花枕头?”李云天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虽然他知道外界不看好讲武堂,可没想到讲武堂的口碑竟然如此之低。
“打又打不过人家,你们不是绣花枕头是什么?有哪一点冤枉你们了?”随后,李云天看了看立在一旁垂头丧气的那十几名军士,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然后冷冷地向国字脸军汉说道。
“大人,小的们打赢了他们!”国字脸军汉闻言立刻开口辩解。
“哼,打赢了还能被人捆成了粽子?”李云天故意提高了音量问道。
“大人,小的们是在大堂上被人捆的。”国字脸军汉颇为不服气地望着李云天,“如果不是小的们担心在这里动武会给讲武堂惹事,岂会被他们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