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幕,李云天的眉头微微一皱,谢恒等人也面露不悦的神色,对那名白袍公子哥打断了他们听曲儿的兴致感到不满。
“别以为你爹是刑部左侍郎本经历就怕了你,我们右军都督府可是好欺负的?”没那名白袍公子哥走上几步,一名孔武有力的蓝袍青年追了进来,一把就将其推坐在了地上。
“怜香姑娘别怕,有本经历在,他休想对你无礼。”随后,蓝袍青年来到了怜香的面前,将其护在了身上,冷冷地望着坐在地上起不来的白袍公子哥。
“公子!”门外很快涌进来几名下人模样的随从,七手八脚地将白袍公子哥从地上扶了起来。
“竟然敢对本公子动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白袍公子哥觉得脸上无光,有些气急败坏地指着蓝袍青年,“打,给本公子教训他。”
蓝袍青年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双说抱胸望着那几名随从,几名随从好像知道他不好招惹,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废物!”白袍公子哥见状脸上挂不住了,伸手往那几名随从的脑袋上拍打着,“本公子白养你们了,丢人现眼的东西。”
“公子,他是右军都督府的经历,我们要是对他动手的话可是要吃官司的。”一名随从捂着被打的头,一脸委屈地说道。
说话间,有两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各自站在了白袍公子哥和蓝袍青年的身旁,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无视李云天和谢恒等人的存在。
“张经历,既然来了,不如坐下喝杯水酒。”李云天觉得蓝袍青年有些眼熟,直到白袍公子哥的随从点出他是右军都督府的经历,他这才想起来对方是谁,于是打破了现场的平静,冲着蓝袍青年拱了一下手。
“阁下是……”蓝袍青年闻言扭头看向了李云天,狐疑地打量着他,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李云天。
“在下李云天,去年曾经和岳父忠勇侯到国公府拜访过。”李云天见蓝袍青年想不起来自己,笑着自报了身份。
“你是雨婷的夫君!”经过李云天的提醒,蓝袍青年这下想起来了,颇为意外地说道,“你不是在湖口县担任知县,怎么来了京城?”
“在下已经调任都察院,同僚给在下在这里接风。”李云天笑着解释了一句,随后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白袍公子哥,故作不解地问道,“张经历,这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仗着自己的老爹是刑部左侍郎,想强行给怜香姑娘赎身,他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他也配得上怜香姑娘!”蓝袍青年是义国公张昊的次子张克敌,现任右军都督府经历司经历,冷笑着望向了白袍公子哥。
“姓张的,别以为你是右军都督府的就想在这里耍横,告诉你,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本公子有的是钱,愿意给怜香姑娘赎身,你他妈的纯属狗拿耗子。”白袍公子哥是刑部左侍郎秦永祥的长子秦定邦,冲着张克敌怒目而视,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
“你想赎身,也要看看怜香小姐愿不愿意,本经历最看不惯那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张克敌冷冷地望着秦定邦,眼神中有着一丝不屑。
“怜香姑娘,你告诉这个粗鄙的匹夫,愿不愿意本公子给你赎身。”秦定邦闻言看向了怜香,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只要你赎了身,本公子就收你为本公子的七房姨太,从此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怜香姑娘,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得了你。”张克敌不甘示弱地望着怜香,沉声说道。
“秦公子,怜香谢公子的厚爱,不过红姨待怜香有恩,怜香曾经答应过红姨要在醉月阁从艺三年,所以还望公子体谅。”在众人的注视下,怜香把琵琶放在一旁的桌上,冲着秦定邦福了一身,幽幽地说道。
“听见了没有,怜香姑娘要在醉月阁待三年!”张克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一脸嘲讽地望着秦定邦,“有种你三年不纳妾,把七房姨太留给怜香姑娘。”
“走!”秦定邦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纵横花海多年,岂会听不出怜香的敷衍之意,报恩只不过是借口而已,于是恶狠狠地瞪了怜香一眼,怒气冲冲地领着身边的人离去。
说实话,如果不是李云天和谢恒等人在的话,秦定邦肯定会大闹一场,他可不怕张克敌,右军都督府可管不了地方上的事情,等下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他要让不识抬举的怜香尝尝大牢的滋味。
明代的五城兵马司隶属刑部,秦定邦是刑部左侍郎的公子,五城兵马司的人肯定会向着他办案。
秦定邦虽然行事飞扬跋扈,不过可不傻,当着李云天和谢恒这些监察御史的面闹事纯粹就是自讨苦吃。
别说说他了,就是他老爹面对监察御史的时候也颇为头疼,所以他哪里有招惹的胆量,否则他老爹肯定会好好收拾他一顿。
由于已经临近酒局的尾声,被秦定邦这么一闹李云天和谢恒等人没了喝酒的兴致,因此与张克敌寒暄了几句话他起身告辞,与谢恒一行人离开了醉月阁。
“老爷,今天下午来了一个人,说是武昌府知府派来的,给老爷来送炭敬,妾身拿不定主意,没敢收下来。”回到家的时候,绿萼一边给李云天宽衣,一边告诉了他一件事情。
“炭敬?”李云天微微怔了一下,随后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对方的消息挺准的,自己刚上任就登门拜访了。
所谓炭敬,指的是冬天的时候,各地官员以为京官购置取暖木炭为名,纷纷向所属的京官孝敬钱财。
有诗证曰:“瑞雪逍遥下九重,行衙吏部挂彩灯。频叩朱门献暖炉,玉做火塘熔炭红”。
炭敬其实就是冬季行贿的雅称,由于没有提及“钱”“财”二字,故而无丝毫铜臭之气,又兼有体贴入微之意,令人感服。
冬天有炭敬,那么夏天自然也有冰敬了,所谓冰敬指的是地方官以替京官购冰消暑降温为名而来。
有诗证曰:“赤日炎炎似火烧,京里老爷锦扇摇。欲得晴空展双翅,纳来寒玉配君腰”。
之所以会有炭敬和冰敬,与京官薪俸微薄有关,再加上每个月的俸禄是以大米为基础折算成实物发放,在这个过程中户部的人通常会做些手脚,从中捞上一笔油水。
故而,发到京官手里的那些实物通常都要比实际俸禄缩水许多,故而许多单靠俸禄的京官养家糊口就成了一个问题。
虽然京官并不像地方官那样有额外的收入,不过京官通常手握地方官的监察考核大权,可以影响地方官的铨评升降,其喜怒直接关乎地方官的乌纱,其间利害孰敢小觑?
于是,地方官为了讨好所属的京官,也是为了买个太平,所以就想出了炭敬和冰敬这种送钱的由头。
除了炭敬和冰敬外,其余的送礼皆称为“别敬”,遇上三节两寿和某缺补差等,都要送礼。
朝廷对于炭敬、冰敬和别敬通常采用默许的态度,总不能让京城生活穷困潦倒,那样的话谁还有心思给朝廷办事。
不过,即使是这样,遇到那些家里开销大的官员生活时常捉衿见肘。
值得一提的是,并不是每个部院的官员都能受到炭敬和冰敬,只有那些手握实权的衙门才享有此等殊荣,例如六部、监察院和翰林院。
翰林院虽然不参与地方上的事务,但是里面的人都是未来朝廷的栋梁,地方官们自然要费心巴结。
其他的衙门的官员就比较可怜,根本就享受不到这种待遇,故而一些清水衙门的京官借钱度日或者典当度日就成为了常态。
李云天就任都察院湖广道监察御史后,主要负责武昌府和荆州府的事务,故而武昌府知府自然要给他送炭敬了,希望李云天能手下留情,不要找武昌府的麻烦。
在京城的所有官员中,监察御史虽然品级低,但是待遇却很高,除了地方官送的炭敬、冰敬和别敬外,另外每当户部发禄米等物的时候,也要比其他的官员享有优待。
其他官员在户部领取时禄米时,户部的官员通常都会做手脚从中克扣,而监察御史往往会被多给。
不仅如此,按照规定户部的人可以把发放的禄米等物送到官员的家里,但是需要官员出车马费。
而监察御史不一样,那些户部的人不仅殷勤地把禄米等物送到家里,并且根本就不收取任何的费用,完全就是白送。
之所以这样自然跟监察御史的职责有关,他们手里握有监察大权,一旦被其抓到小辫子,那么户部的那些人的下场会很惨,故而要户部的人要趁机巴结他们。
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为了监察御史的一种特权,心安理得地享受,谁吃饱了撑的去破坏这个规矩。
如今,武昌府知府的炭敬已经到了,那么荆州府知府的炭敬肯定也快了,不管李云天收还是不收,他们都必须要把炭敬送来,否则的话在他们看来那可就是得罪了李云天。
“如果他们再来,告诉他们匿名把东西给京城的官舍送去。”李云天很清楚,如果他不收下这笔炭敬的话,那么武昌府和荆州府的官员肯定会惶惶不安,故而他沉吟了一下,笑着吩咐绿萼。
并不是所有京城的官员都能在京城买的起房子的,更没有几个能住的起李云天这样气派的宅院。
那些买不起房子的官员就只有住在朝廷的提供的官舍里,里面有大杂院也有平房,通常都是一家几代人挤在一起,住宿条件比较差。
如此一来的话,那些人既把炭敬给送了出去,也算是帮了官舍里那些官员的一个小忙,可谓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