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晋军主力过牛首山。前锋邓艾、文钦急行,抢占了石子岗;中军则在石子岗南占据了一座庄园,位于一片稻田之中、建有土墙和诸多房屋。
晋军斥候逮住了一些逃兵,得知孙峻欲聚八万大军来战,却在刚出城的时候、便先后逃亡大半,因此吴军剩下的人马,重新撤到了建业。晋军文武闻罢,皆是一通嘲笑。
下午便有前锋忽然来报,建业城中遣使来了。
不多时,邓艾派人把使者送到了中军、让皇帝发落。来者除了随从,共有吴国大臣数人,正使是吴国中书令孙嘿、副使将军孙恩;一行人居然把魏国叛将石苞给绑了来!
看这情况,秦亮觉得吴国君臣应该想投降,遂召集中军的官员将领、在庄园厅堂内接见。
孙嘿等人入内,受反绑的石苞也在后面。几个人走进门,一起向秦亮揖拜,口称“大晋皇帝陛下”,连被绑着的石苞也主动弯腰行礼。接着孙嘿又向诸晋臣行礼,他好像认识步协、因为多看了步协一眼。
接着孙嘿呈上帛书道:“仆受吴国朝廷之命,请求大晋皇帝准许议和。”
“哈哈!”“嘿嘿……”周围的武将们顿时大笑,稍微含蓄点的人也面露讪笑之色。
孙嘿顿时一脸尴尬,皱眉环视左右。
好在秦亮跪坐在上席面带微笑、却并没有出声,众臣也就很快止住了笑声。侍立在侧镇护将军祁大、轻轻向中间转过身,见秦亮不动声色地颔首,祁大便走到堂中取帛书。
实际上结束战争最利索的方式,还是签订和约,修降表也是一种和约。
蜀汉君臣修降表、天下皆知,蜀汉那么多州郡便基本放弃了抵抗,少了很多麻烦。因此秦亮这时才收起了、最近这些天懒洋洋的心情,稍微严肃对待吴国使臣、即使他们已经拿不出什么谈判筹码。
秦亮淡淡地问道:“怎么个议和法?”
孙嘿拜道:“请大晋皇帝诏令赦免吴国宗亲群臣,建业百姓黔首、妇孺金帛任取;我国愿弃守城池,进献降表、以降礼开城来见。”
筹码不多,但也算剩下一点,若是晋军攻打都城,再怎么顺利、总得死一些不该死的人。
短短几句话,应该是吴国朝廷内部商议过,主动给出了最愿意出的条件!秦亮也立刻听明白了言下之意,便是放过吴国君臣,而建业城内剩下那些类似牲口的碳基低熵体、则可以奸婬杀掠随便处理,最大地满足战胜者的索求。也就是现在三国都要归一了、大伙实在没地方跑,不然最好的法子还是跑路,就像北宋君臣。
吴国执政者大概以为,这样已是表现出了最大的诚意。但偏偏在秦亮这里,立刻就引起了他的极大反感!因为他自己便并非一直属于君臣之列。说好的君父关系呢?
秦亮暂且没说话,身边的人、以及两侧的文武也没急着吭声,只是从余光里留意着秦亮的态度。
厅堂里有一会鸦雀无声,秦亮终于强行压住了心中的一口恶气!现在不需要再考虑战争部署了,却必须要重视结束战争的方式、以及战后的治理问题。
不过秦亮也无须完全接受吴国使者的条件,面对如此全胜局面,皇帝更不必言而无信、出言欺骗。
秦亮考虑了一会,便冷静地开口道:“只要吴国献降表,朕定会善待吴国主孙亮。大多宗亲官员的性命、家眷亦不用忧虑,尤其是德行无亏的文武、定会平安无事。”
这么一说,给了大多数人活路,虽然没给孙峻一党许诺、但他们必定翻不起多大的波浪了;如果不顾及别人的死活,还想继续控制朝廷基本不可能!
现在吴国人还没反孙峻,无非是槁事情没有好处回报,但若孙峻敢挡着大家的活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秦亮只提了吴国君臣,懒得说百姓的事,反正孙峻一党也不在乎、也就无法成为谈判条件。他不等使者回答,便转头看向贾充道:“公闾给写一份诏令,用印之后,让孙嘿带回去。”
贾充拱手道:“臣奉诏。”
秦亮说罢从筵席上起身,众人一起俯身顿首。孙嘿等未入席,遂弯腰揖拜。
石苞的声音忽然道:“罪臣知错了,往昔只因畏罪、臣才逃到吴国,实属无奈,求陛下宽恕!”
从马茂回来的说辞可知、这石苞似乎没少干坏事,总是要算账的,秦亮便随口道:“汝先在营中呆着。”
孙嘿也急忙问道:“不知皇帝陛下如何处置宗室?”
秦亮没再理会他,径直向一侧走去。
次日一早,各部人马只花了不到半天时间,便陆续过石子岗、进抵至秦淮河南岸。前锋已在水上建好浮桥,不过大部人马尚未渡河、暂时在南岸扎营。
秦亮习惯性地又登上了石子岗,站在高处北望。远处显眼的钟山、建业城楼,都已肉眼可见!吴国的都城,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石子岗又叫玛瑙山,好像盛产宝石。当然只是爬上山随便看看、什么宝石都见不着,容易开采的东西估计早被人挖走了。秦亮寻思,在建业挑点好看的玛瑙回去送给后妃、也算是土特产?
他正眺望北边的景象,便隐约看到,有一队人远远地朝秦淮河这边来了。果不出所料,很快河对岸的将领便来奏报,吴主孙亮等人已出城来降!
随行诸臣一边观望,一边纷纷揖道:“恭贺陛下!”“三家归晋,宇内成一,陛下应天之命、真龙在世……”
“哈哈!”秦亮笑了一声,顿时山坡上就响起了一阵笑声,过了一会、山下的将士们也跟着欢呼起来。秦亮当即挥手道:“下山受降。”
这时又听见身后钟会的声音道:“去把我准备好的东西取来,赶快送到石子岗北麓。”
秦亮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猜到钟会又要作画。钟会的画比较写意,但好像挺会捕捉场面、画得不错!
众人走到半坡上,秦亮又看向贾充、潘忠道:“叫人去告诉邓艾,一会去建业城,先把四门都守住,不该跑的人别跑了。志为随后也带兵去。”二人抱拳道:“喏!”
接着秦亮又伸手拍了一下马茂的小臂,不动声色道:“其中有些人,更是要看好。”
马茂立刻欠身道:“臣明白。”
秦亮放心地抬头看了一眼,暗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实际上自从铜官集水军决战之后,吴国灭亡已是铁板钉钉、毫无悬念,没有了大江天险的江东政權,再怎么挣扎也是迟早的事。不过吴国君臣出城来降,依旧是大事落到实处的标志性事件!秦亮此刻自然十分高兴。
几天前还陆陆续续下着小雨,此时路面倒是已经干了、下山的坡路不算难走。天空还有厚厚的云层,但一转头,便能看到东南方向云层之间的阳光,有云层环绕、反而让光线更加实具,在黑云边上、仿佛正有万千道金箭照射而出!
北风依旧,冷风在出了点汗之后吹拂脸上,倒仿佛让秦亮有一种激灵的凉爽。凉风掠过平坦的大地、山影、河流,风中的天地景象,宛若更加开阔了。
远处的一行人、已然从浮桥上渡过秦淮河,大概有二三十人的样子。
渐渐地他们走近了,一副似曾相识的场面、出现在了眼前,说不定吴国的亡国礼,也是跟着刘禅君臣学的!
不过前方光着膀子、双手反绑的国君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估计才十来岁。只有少年独自光着膀子、必定就是吴国皇帝孙亮,他把一枚印绶叼在嘴里,反绑的手上还牵着一只山羊。
后面跟着多个身穿白麻孝服的人,以及一匹白马、拉着的未上漆的马车,马车上放着一口棺材。这些人秦亮一个都不认识,大多人应该都知道名字,但从未见过面。
吴国主说不了话,一行人都垂头丧气地默默地步行而来。这时孙亮身后一个穿着丧服的汉子,抬眼看了一下,诧异中带着忧心忡忡,此人眉间距很小,皱着眉头、便仿佛眼睛眉毛都连在了一起。秦亮循着方向、稍微转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了诸葛竦;一见诸葛竦的表情,秦亮便几乎确定、那皱眉的汉子是孙峻!此人居然还亲自跟出来投降,以为秦亮会放过他?
诸葛竦咬着牙、眼睛几乎要噴出火焰来!那眼神让人有种错觉,好像诸葛竦马上要扑上去撕咬孙峻;但诸葛竦毕竟出身大族,此刻并未吭一声。
吴国主孙亮站在了原地,忽然跪到了地上,二三十人纷纷跟着跪伏于地。
秦亮上前一步,伸手取下了孙亮嘴里的印绶。恍惚之间,此刻他竟有一种摆好姿势要拍照的错觉,却不知钟会要取哪一个画面作图。秦亮将印绶拿在手里,一边倒出锦袋里的玉玺,一边说道:“给吴国主拿衣裳来,别冻出病了。”
后面传来一声应“喏”。孙亮听罢稍微抬了一下头,终于没敢仰视秦亮。
孙亮的声音有点异样、像是背诵文章一般道:“吴国主孙亮,自缚于前,以亡国之礼,向大晋天子祈降!”
吴国诸臣顿时埋下头,有的人红着脸、有的人抽泣起来。
秦亮暂时没理他们,犹自举起玉玺,向右侧挪了一下、对着东南边的光线仔细打量了一番。不过再怎么精美、这玉玺也比不上传国玉玺,孙坚本来先得到传国玺、却放在其妻子那里,结果妻子被袁术逮住了、没能带回江东。
锦袋里还有一份写在帛书上的降表,孙亮自己不念,秦亮展开大致浏览了一下、也不想叫人念了,又塞回了锦袋。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着青色大氅的玄姬也在身边、他便把玉玺递了过去。然后秦亮伸手拨开机关、“唰”地一声拔出佩剑,孙亮的神色随之一变。
秦亮抓住孙亮的手臂、把他提了起来,又让他转过身,然后亲手把麻绳给割断了,随口道:“朕这把宝剑十分锋利,用来割绳、最是又快又轻巧。”
立刻有晋臣“嗤”地笑出声来,披麻戴孝的吴国大臣抽泣声更大。这个场面,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孙峻的脸贴在了泥土上,抬起双手道:“罪臣孙峻,为陛下写好了劝降各州郡的文书,请陛下过目。”
秦亮没去接,不动声色地说道:“士季随后来办此事。”
跪坐在草席上的钟会放下毛笔,顿首道:“臣奉诏。”
祁大拿了一件羊裘过来、披到了孙亮的身上。秦亮拉了一下他的衣襟,说道:“罪不在卿,不用担忧害怕,随后一起回城。”
孙亮想了想道:“谢陛下宽恕。”
“好。”秦亮点了点头,说道,“棺材烧了,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