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夜迢迢,凉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遥瞻残月,暗度重关,奔走荒郊,俺的身轻不惮路迢遥,心忙又恐怕人惊觉。吓得俺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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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刚才跟你讲的话,你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念眉抬眼看他,“你也跟我说过,等我有机会演完整版的就会来作观众捧场的。这次苏城文化节的第一场演出就是牡丹亭,你并没有来。”
叶朝晖抿唇,“你在跟我闹脾气?”
她摇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跟我说过很多话,我全都听入耳,也全都上了心。”
结果呢,结果又怎么样?
“聊什么呢这么严肃?”穆晋北终于摆脱了陈枫,信步走过来,看了看两个人,笑道:“沈念眉你是不是又遇上什么麻烦事儿了?我跟大晖说说,给你打个八折。”
念眉没有笑,微微低头走到他这边来,“可以走了吗?”
叶朝晖黑色的眸光沉了沉。
穆晋北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今晚去哪儿,回市区吗?要不你送送沈小姐,你们不是早就认识?这世界小的很,但熟人也难得见一回,你明儿可就回海城了。”
话音未落,身旁的沈念眉就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看着他的目光有震惊、有怨怼,还有类似一点点恳求,就像刚才跳舞的时候她紧紧揪住他的衣服一样。
他垂眸淡淡瞥了她一眼,竟然还有一丝笑意。
叶朝晖看在眼里,沉默了半晌道:“我今晚就住这个酒店,喝了酒开车也不方便,就不送沈小姐了。”
念眉几乎是立马松了口气,也不看他,哽声道:“谢谢叶律师。”
沈小姐,叶律师,两个人竟然轻而易举就生疏到这样的地步。
穆晋北拿出那辆玛莎拉蒂的车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明儿我也回去了,车子还给你呗!这几天谢了啊,自己开车始终是方便一点儿。”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念眉。
叶朝晖没有伸手接过,“不着急,你先开着,过两天再来的时候不是还用的上么?”
穆晋北也不跟他客套,“那行,我明天开机场去停着,你方便的话找个人来取,不方便就等下次碰头的时候再给你。放心,丢不了,我开得也紧小心。”
叶朝晖嗯了一声,又看了沈念眉一眼,转身往新人那边去了。
念眉彻底松弛下来,气怒地想跟穆晋北理论,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把车钥匙丢给她了,懒洋洋地往停车场走,“今天还是得你来开车啊,我喝多了,醉驾出事儿得负刑事责任的。”
他用她的说教来堵她的嘴。
念眉这回一点儿也没推辞扭捏,他说的没错,自己驾车始终是方便许多。
回城的高速上,她开着白色的玛莎拉蒂冲到了120码。
穆晋北抓紧了车门边的扶手,“喂,悠着点儿,开这么快干嘛,不要命了?”
难怪那么多人热衷于飚车,念眉从来都不知道开快车原来真有这样的快/感,心里憋闷的情绪和火气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但竟然在高速后退的灯火和夜色中消散了许多。
穆晋北索性不吭声了,坐在副驾驶座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车子有惊无险地停在了景怡酒店,念眉叫他下车,“到了,下去吧!”
他睁开醉意熏染的眼睛,看了看眼前的大楼,“……唔,这么快……”
他喝的不少,或许这会儿酒气才上来了,脚步摇摇晃晃的,下车之后踉跄了一下,两手往车头上一撑才稳住身体,低着头急促喘气。
念眉有些看不过眼,“你没事吧,是不是很难受,想吐吗?”
穆晋北摆了摆手,只是粗浊的呼吸摩擦过喉咙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好像真的要吐出来似的。
他掏出一张酒店的房卡,食指和中指夹着递到念眉面前,“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扶我上去,我这样走不了。”
念眉盯着那张印有酒店烫金logo的磁卡,深深蹙起眉头。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跟一个喝醉酒的男人进酒店,实在过于暧昧和危险,尽管他帮过她,跟叶朝晖也是朋友,但也并不能保证在不清醒的情况下会不会冲动犯浑。
穆晋北见她犹豫,就似乎明白了她在顾虑什么,嗤笑了一声,“算了算了,不用麻烦,我自个儿走。”
他直起身来,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就撞在旁边一辆车子上,触发了防盗警报,一时间刺耳的嘀嘟声响个不停。
“嚎什么呢,你个破玩意儿……给我闭嘴!”他孩子气地去拍那车的车窗玻璃,嘟囔着,“这是个什么破车,一碰就嚎个没完……我倒要瞧瞧……”
他还真要绕到车尾去看人家的车标车牌了,念眉咬了咬唇,赶紧上前拉住他,“你喝醉了,别瞎折腾了,等会儿人家车主看见了跟你没完。我扶你上去,你站稳点儿!”
他倒转得快,刚才还闹得暄腾,一下儿就乖乖靠向她,大半体重都压在她身上,由她架着从酒店的侧门进去,上了电梯。
电梯里不止他们两个人,还有其他住客,见他们这样亲密,又浑身酒气,看他们的眼神就难免暧昧、也甚或有些鄙夷,离他们远远地站定,有点唯恐避之不急的意思。
念眉脸红到耳根,仰头看着跳动的红色数字,只一心念叨他住的怎么还不到,还不到……
穆晋北个头儿高,站直了是身姿挺拔匀停的好身材,可到底是个男人,一百多斤的重量分一半压她身上也让她吃不消。何况他喝了酒,身体的热力惊人,呼吸和体温都难免触到她的皮肤,更是火炭似的让她觉得烫却又避不开。
好不容易等到电梯门开了,门外刚好有送完行李上来的服务生,见她这样吃力,赶紧上前帮忙扶住穆晋北,两个人又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人弄进房间里去,安置在套间的大床上。
“谢谢你。”念眉向年轻的服务生道谢,见他微笑着没有立马退出去的意思,恍然明白过来是不是应该要给小费。
她身上没带多少钱,给了小费说不定就连家都回不去。于是赶紧回身到卧房去搜穆晋北,还好他的钱包就装在上衣的口袋里,她掏出来抽了一张钞票递给服务生小哥,才算把人给打发走了。
她靠着门呼出一口气,大冷的天她居然出了一身汗,头发都黏在脸颊上了,难受得要命。
她借外面的洗手间洗了把脸,拿不定主意该拿穆晋北怎么办才好。喝醉酒的人不省人事地仰躺,万一呕吐窒息那是致命的意外,她总不能整夜就在这儿陪着他,可也不能妄顾危险就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谁知她擦干了脸上的水珠回到卧房门口的时候,却看到穆晋北已经兀自坐起来了,背靠着床头,朝她笑,“辛苦你了,是不是见我这么快就清醒了,很意外?”
念眉也就愣了几秒种的时间,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是装的?”
“也不能这么说,我今晚的确喝的不少,那些酒精一杯杯倒进嘴里你也看见了的,那可做不了假。只不过我的酒量你大概还不清楚,这么点儿酒还放不倒我。”
念眉气闷,“那你干嘛要装成醉得很厉害的样子,折腾人好玩儿吗?”
“还不赖。”他笑着,“折腾别人其实没什么好玩儿,不过是你就另当别论。”
念眉的心跳咚咚漏了半拍,“你什么意思?”
“喝点儿酒倒不至于难受,可加上感冒就不一样了。你瞧我这感冒还没好呢,鼻塞咳嗽浑身无力……再喝了酒,要醉不醉的,半夜里该睡的时候了又兴奋得睡不着,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啊?”
他认出她是谁了?念眉忍不住心虚,只能强作镇定,“都不知你在说什么,那天你发烧,还是我送你去的医院。怎么到头来还被你倒打一耙?”
穆晋北笑笑,一手拨弄着另一只手腕上的珠子,就像头一回在王海的会客室里见到她的时候一样,“你是不是真当我瞎目合眼的好糊弄呢?是谁在枫塘剧院答应了唱戏又唱一半儿就跑了,还把两扇窗给推开,我的大衣给掀地上,钱也飞得漫天漫地……行啊,杜丽娘小姐,你挺能耐啊,就这样还想着瞒天过海呢?”
念眉无话可说,“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他冷冷笑了一下,“我好歹帮了你一个不大不小的忙,把你那几位’同事’给捞出来了,怎么着也得问问底细吧?南苑昆剧团的几个小子惹了事儿,你跑不脱干系,是谁不是谁的不挺好猜么?不过要说起来,这只是做个确认,早在你来作代驾那晚我就知道了——你手机的铃声很特别啊,是你自己录的唱段吧?”
原来他早就知道,“所以你才找我借钱?”
“不然再怎么找你?也不可能有机会帮到你的忙了。”
念眉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你到底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