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者相较之下,连翘一咬牙,蹑手蹑手地钻进院外的花树丛深处。

她找了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抛出手里的斗气丝线,缠在枝头。

紧接着踮起脚尖,借着丝线之力跃到了树上。

这棵银杏枝叶如盖,连金成云,将她的瘦小的身躯藏了大半。

连翘缩在树上,这才放松了点。

她的目光透过叶子间隙环伺了圈,没有四周寻觅到人迹。

“戾,出来!”

见周围暂时安全,连翘立即在心中低喝起来。

约摸过了几秒,戾才冷淡地应了声。

“何事?”

听它还能用这般镇定的语气,连翘的眼中顿时多了抹冷意。

“你刚才在石头宅里想干什么?”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将心中的话质问出口。

极短的沉默之后,戾不屑的轻笑声回荡在她脑海。

“那个女人露出了杀心,我才对她出手。”

说到这里时,戾的话锋陡然一转,将矛头全部对准到连翘身上。

“你最近在忘川大陆,过得太顺风顺水了吧?身为杀手,连颗杀心都没有。

那个女人已将你视作眼中钉,今日你阻挠本座,他日不要后悔!”

这番话语落在连翘耳中,只被当成诡辩之词,她的唇边扯出一抹讽笑。

“杀心?姑奶奶做事,还轮不到你这条妖龙来指使。

我们还在暗街里,你就要杀她,非得给我结下暗街这个梁子?你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什么气息——”

当然是戾讨厌的冥城气息。

“住口!”

那两个字眼还没从连翘嘴里说出,戾就变得暴戾阴狠起来。

“哼。”

连翘丝毫不惧它,当下冷冷地威胁起来。

“咱们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别当着我的面耍花招。

反正我死过一次,活值了!

你要是再暗地里折腾,我大可服毒自尽,保证走得没半点痛苦。

倒是你,本事厉害得不像话。拉你陪葬,我一点儿也不亏。”

祭坛上的黑龙,阴沉地眯起了眼。

它仰头,目光穿过层层的黑色雾气,望向没有尽头的穹顶。

就她的那份傲气狂妄,怎么可能自杀。

走着瞧吧,小娃娃。

自己身为魔兽之皇,却三番几次迫于她的威逼之下。

如果不是千机弩,如果不是这道封印……

戾那双妖红的瞳孔里,如同刮起了阵血海腥风,久久难以平息。

它猛地闭上眼,浑身气息霎时收敛。

罢了,且让她再得意会儿。

已经忍了近千年,现在已到了最后关头,何必与她逞口舌之快。

戾阴柔的嗓音响起。

“本座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保你性命,你不领情,本座也懒得再费心。”

“成。”

连翘在心中答道,“那以后我没说杀,你就不许杀,即使是只狗也不能杀。”

呵呵,她以为这样就能压制住自己吗?

戾极低地笑出声音,轻描淡写道,“可以,不过是留一条性命。”

连翘神情冷淡,低头注视着自己左臂。

戾究竟拥有什么来历?

如果去冥城,是不是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连翘紧紧地抿起唇。

几束微光透过层叠的银杏叶,洒在她的眼睫上,暖融融的辉芒,也遮不住她眼底如霜欺雪的冷冽。

“戾。”连翘出声道,“你探探那座楼阁里有没有人。”

虽然双方都各怀心事,但这种逃命之事,还是被摆在了首要位置。

戾闻声,便释放出了气息。

可这次却有些心不在焉,刚才它没感知错的话,连翘动起了去冥城的心思。

她怎么能去!

眼下这个小鬼虽然忘掉一切,但却机灵得很。

之前听闻了关于器灵的只言片语,就猜疑到自己头上。

如果让她再去冥城,说不定……

戾顾虑着心事,气息也毫无意识地扩散到极大,再碰触到楼阁顶端之时,气息顿时一抖。

冥城的人。

他们不是都在荒寂之地吗?

“逃!”

丢下这句话后,戾再次隐匿到封印最深处,不敢再透露半点气息。

连翘本来正瞧着手臂上的箭矢,想把它们拔下来。

结果脑中猛地响起这个字眼,她心尖儿都跟着一颤,斗宗这两个字瞬间闪过她的脑海。

戾在长生山里说过,除了斗宗无人能察觉到它。

现在让自己快逃,难道这座楼阁里住的就是那三个人?

靠!

才出虎穴又入龙潭,她的命运真够多舛。

连翘再也顾不得拔箭,斗气丝线一甩,缠在另外的树枝上,想借着枝叶掩饰身体,方便逃窜。

她刚掠至半空,眼看就要踩到那株树的枝头。

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底下却飞来片银杏叶。

金黄的叶子翻飞,在空中旋转着,飞到她的脚腕旁。

薄如蝉翼的叶,竟然比开了刃的刀还锋锐,沾之即伤,她的小腿上被割出道口子。

血色浸透了那块地方,却因漆黑的布料难以察觉。

连翘脚下一崴,整个人就像被风吹熟的叶,打着旋儿栽到了地上。

“唔……”

差点没摔死她。

满地厚厚的落叶因连翘这一下,被激荡得飘起,又纷纷扬扬地落下。

金灿灿的叶子落在她漆黑的斗篷上,格外晃眼。

连翘呸掉嘴里的叶子渣,抬头看过去,只见树底下站着个人。

身穿黑色大氅,青铜面具下的眸子冷酷漠然,像是湮灭了所有温情。

还未入冬,他的肩头已经披上火红的狐裘。

艳红的绒毛在林间风中摇曳,满天的落叶却近不了他周身五丈内。

连翘看清来人之后,顿时极轻地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长生山里那个的斗宗。

但眼前这个人也足够危险。

连翘不愿再趴着看他,当下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

对方并未出招,只是眯着那双冷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连翘。

迎着他那双锋锐似剑光的眼神,连翘头皮都变得微微发紧。

她悄悄将那条受伤的胳膊藏在身后,但是长长的箭矢已经从身后探出来,在皮肉里微颤。

连翘试图装作无事般走掉。

可对方虽未刁难,却也没想这么轻易放她走。

“站住。”

一道低醇的嗓音传来,透过面具,被蒙上了层浓浓的金属感。

使得连翘听不出他的原本音色。

却莫名觉得,有几分耳熟。

她压下心头那份紧张,小心翼翼地住了脚,目光转而望过去,“嗯?”

对方没料到她会这般镇定的反问。

阎王面具下的眼睛微眯,出口质问道,“阎王居外阵法重重,你是如何进来的?”

连翘顿时愣在原地。

阎王居……这里是阎王居的话,那他岂不是传闻中的阎王!

能吓跑戾的高手,一定是阎王了。

靠。

自己的运气还能再背点儿不?

连翘脸上表情一僵,“我正四处闲逛着,就突然到了这里,幸会啊。”

她嘴上不着调地说瞎话,心中飞快地打起主意,想着该如何脱身。

阎王低低地笑出声。

他的声音太低,连翘分不出那笑声是嘲讽,还是冷嗤。

自己如今身上负伤,戾又无影无踪,面对的还是不在一个级别的强者。

逃,都逃不掉。

连翘正在心中思索,谁料身后突然多了道身影。

刚才还站在树下的阎王,转瞬间毫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若不是他出手拔掉了那两枝箭矢,连翘根本察觉不出来。

“你你……”

敌人太过强大。

连翘惊得连连后退,捂着瞬间血液喷涌的胳膊,神情戒备地望着他。

阎王压根没有理睬她,而是瞧起那两枝握在手里的箭矢。

箭羽胜雪白,箭身上刻着个小字,叶。

认清是谁下的手后,阎王手腕微动,两枝箭矢便消失在他掌心,反倒多了个青瓷小瓶躺在他手上。

连翘知道,这是用了纳戒时的情景。

但她万没想到,阎王把小瓶丢了过来,随后口吻淡漠的道:

“你不是暗街的人,不该留在这里。”

这这……这语气,是想送自己见真正的阎王吗?

连翘颤巍巍地接住瓶子,打开嗅了嗅,竟然是金疮药,并非想象中的毒药。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只见阎王指了个方向,正是北边,接着又取出一个令牌,也丢了过来。

连翘急忙接住。

令牌通体是犀角打造,质沉泽艳。

正面阳刻阴雕“天权”二字,背面勾勒了圈回纹。

连翘下意识地抚摸着那块令牌,再度抬头时,站在面前的阎王已经不见了。

这个人真是神出鬼没。

她握紧着令牌,望着他消失的地方,眼神透出了莫名其妙。

连翘没有立刻走掉,她快步走到树下,背靠着树干,把那瓶金疮药抹在了胳膊上。

等处理好了伤口,连翘才站起来,左右顾盼了几眼。

她抬脚朝南边走去,谁知刚走出十步远,斜地里突然出现抹身影。

一个蒙面的甲胄人来到她面前,说话客气却不失强硬。

“客人,您走错了。”

他再次指向北方,同时提醒道:“到了外面,客人拿出令牌,就能遣人送您出去。”

连翘顺从地低下头,然后朝北边走去。

虽然听不出任何动静,但她能猜出那个甲胄人始终跟着自己。

唉……算了。

不过是嗓音听起来有点儿耳熟,她还想不起在那儿听过。

天底下模样相似的人都极多,她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在暗街里继续停留。

连翘压下心头的困惑。

径直穿过北边阵法,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