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贵妃在宣和宫里来回走动,直到女官秋叶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娘娘,宫里的禁军全部都换了人,奴婢连内宫都出不去。”
郭贵妃愣住,欲往外走,忽见到一队禁军冲了进来。
殿上立刻响起宫女们的惊叫声。
郭贵妃强自镇定了之后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宣和宫!”
领头的那位禁军统领笑了笑,俯身抱拳:“宫里出了事,为了娘娘的安危考虑,末将带娘娘去皇上那儿。”
“你们把皇上怎么了?!”郭贵妃厉声问道。
“娘娘还是担心自己吧。”那统领挥了下手,几个禁军上前去架郭贵妃。秋叶欲护着,却被禁军一把推在了地上。
“娘娘!”秋叶叫道。
郭贵妃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被禁军带走了。
而另一边,真宗皇帝原本正在看奏折,感觉到茶凉了,唤了童玉。一个小太监跑出来说:“童玉公公有事走开了。”
真宗也不以为意,便让那小太监去换杯热茶来。
哪知道小太监刚走到殿门口,就见几十个持械的禁军冲了进来。他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啪”地碎成了几片。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大殿,你们……”
一名禁军拿剑横在他的脖子上,他就不敢说话了。其余的人径自冲到了大殿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真宗抬头,看到禁军冲进来,愣了一下,随即拍案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人上前,拱手拜道:“皇上。”却正是被调查的原枢密使王赞。
“你要造反么!”真宗喝道。
王赞摇了摇头:“臣并非要造反,只是请皇上移步楼台之上,看一出好戏。”
真宗凝着脸不说话,这个时候,几个禁军把郭贵妃也带了进来。郭贵妃一看到真宗,脸色更加白,一双明眸都挂了泪珠,嗫嚅道:“皇上……”她没有开口言救,只是期期艾艾地望着真宗。
真宗定了定神,对王赞说:“你有什么便冲朕来,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王赞笑了笑,一抬手,禁军便松了郭贵妃。郭贵妃飞奔向真宗,身体忍不住地发抖。她没有想到王家竟这么大胆,敢直接逼宫谋反。她现在跟皇帝就像案板上的两条鱼一样,任人宰割。
但愿秋叶透露出去的消息,能让他们有所警醒。那天秋叶暗中看到夏莹拿走了长命锁,却不知道有何用处。郭贵妃也不敢贸然指摘后宫同品阶的王贤妃,就让秋叶设法给要去颖昌府的陆云昭或是郭孝严偷偷传个消息。
“没事,没事了。”真宗拍了拍她的背,看向王赞,“你究竟想如何?”
“还请二位随臣移步楼台。”
……
林勋骑马入了宣德门,感觉到身后的大门缓缓地关上,而前面通往前朝大庆殿的大庆门,两侧角门,也都是紧闭着的。他勒住马,慢慢地环视四周,高墙耸立,城楼上立着穿甲的士兵,与平时的守备无异。
他高声道:“这是何意!”声音在整个空地上回响,却没有人应他。
过了一会儿,王赞出现在城楼之上,禁军推搡着真宗和郭贵妃到了他的身侧。真宗往下一看,看到林勋孤骑,瞪大了双眼,问王赞:“逆贼,你意欲何为!”
王赞抬手,两边矮墙上忽然跑出来数十个弓箭手,齐刷刷地把箭头对准了林勋,拉满了弓弦。弓弦绷紧的声音,带动着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
疾风在原地踏了几步,仿佛因面临这样剑拔弩张的场面,而感到了深切的不安。
林勋安抚地拍了拍它,仰起头,风把他深灰的斗篷吹扬起来,仿佛一面旗帜。他的目光坚定而又悠远,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惊慌。虽一人,身后却似有千军万马之势,气吞山河。
真宗扑过去一把抓着王赞的衣领,双手颤抖,口气却粗重:“你敢杀他!你敢杀朕的儿子!”王赞就这样被他抓着,不动如山:“我为何不敢?他要削我权利,夺我王家荣华富贵,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除了他,我拥护秦王登基,便可保一世荣华!”
真宗退后两步,颤抖的手指着他,忽然身体一僵,抬手捂着胸口,就要往后仰倒。郭贵妃连忙过去扶着真宗,真宗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却还是侧头吃力地往下望。
这个时候,一队十几人的禁军忽然从西侧的角门处冲了进来,领头的是禁军统领马宪。他原被刘桀反锁在衙所里,察觉到情况不对,破门而出之后,叫上自己的亲信赶过来救援。
这十几人围在林勋的周围,把他护在中心,警惕地戒备着矮墙上的弓箭手。两边力量悬殊,他们的表情视死如归。马宪高声道:“王赞,你这个逆贼,胆敢谋害燕王!你可知燕王若今日身死此处,明日边境便有可能哗变!”
“少废话,我而今顾不得那么多!弓箭手准备!”王赞下令道。
“慢着!”林勋深呼吸了口气,大声问两边矮墙上的弓箭手:“你们可曾上过战场?!”
弓箭手们严阵以待,无人回答。林勋用马鞭指着他们道:“如果你们上过战场,亲眼看见过敌人的马蹄是如何践踏自己国家的土地,百姓是如何失去自己的家园亲人,便会羞愧今日指向自己同袍的箭!今日不过是死我们十几人,不足挂齿。可你们是精锐,是护卫这个国家的基石。今日,有人可以指使你们杀我,明日又会有别人指使你们杀人,难道你们没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信仰,永远要做杀人的工具!”
弓箭手原先的阵势都松散下来,三三两两地对望,脸上开始出现惭色。
“你们在干什么,我让你们瞄准他!”城楼上,王赞呵斥道。
林勋跳下马,马宪抬手欲阻拦,林勋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向东侧的矮墙,继续说道:“大丈夫,将热血留在战场,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我林勋,自少年时代起,参加过大小数十场战役,哪一次不是身先士卒?我从不畏死,我觉得护国而死,那是光荣!将士们,难道你们就没有血性吗!你们甘愿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卷入这毫无意义的厮杀,违背自己当初入伍时的初衷吗!你们,是愿为国死,做一名英雄!还是愿意为叛贼杀了我们,等待举国正义之士揭竿而起,国破家亡!”
他的声音振聋发聩,好像一道热血注入了人的身体里,两侧矮墙上的弓箭手已经开始哄闹,军心大乱。郭贵妃在城楼上看着底下那个振臂高呼的伟岸男人,一呼百应。到了这一刻,她才领略了他在战场上的风采。太子,晋王,秦王,无一人能与之相比。
他无疑是这个国家最顶天立地的男儿。
“这是燕王啊,是我们的护国战神,我的家乡就是他守住的,我们不能这么做!”
“对,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不应该自相残杀!我们的武器是用来对付敌人的!”
“弟兄们,我们不能助纣为虐!”
“放下武器!”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声,“哗啦啦”的,很多弓箭手陆续丢了弓箭,几不成军。
城楼上的禁军也在议论纷纷,不认同的目光落在王赞的身上。王赞没想到林勋居然可以不战而胜,心中升起了恐惧。他到底是小看了这个男人。他转身欲走,却看到王贤妃不知何时登到城楼上来,身边跟着刘桀。
王贤妃瞪了自己的兄长一眼,斥了声:“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退路了!逃,你能逃到何处去!”
王赞僵在原地。
王贤妃回过头,喊道:“带上来!”
夏莹便押着一个被绑着的女人,推到了栏杆边上。那女人披头散发,但身上穿的隐约是绮罗的衣服。林勋趋前一步,王贤妃已经大声道:“林勋,你口口声声大仁大义。那么本宫问你,这个女人和你父皇之间,你选择救哪一个?”
如此短的时间,王贤妃根本就未与沈莹接过头,根本不知道她已经把实话告诉绮罗。不过是王贤妃听说林勋在大庆门前蛊惑人心,王赞快要招架不住,所以随便拉了一个人冒充绮罗,来扰乱林勋的心。
她便是赌林勋不能判断出此人是不是绮罗的情况下,不敢轻举妄动。
林勋果然不再说话。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栏杆边的那人,心一寸寸地往下沉。如果是他自己,他绝不畏死。可他绝不想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她因为他历经生死,毁了容貌,是他硬要把她带回来,若他不能护她周全,比让他死更加难受。
“怎么,果然心疼了么?你独自到城楼底下来。”王贤妃笑着说。
“王爷,绝对不能去!这恐怕是个陷阱!”马宪劝道。
王贤妃看了夏莹一眼,夏莹便把那人的上半身按出栏杆。而林勋已经没有任何犹豫地阔步往城楼底下走来。
王贤妃看他慢慢走近,勾起一个胜利的微笑,而隐在墙侧的刘桀手中的弓箭已经对准了林勋。这个射程范围以内,他绝对可以一剑穿胸,绝不让他活命。
正当刘桀准备松手放箭的时候,东侧的矮墙之上,忽然破空而来一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了刘桀的右肩。刘桀痛叫,向后一退,手中的弓箭颓然落地。
众人向矮墙上看去,只见霍然淡定地收了弓,交还给身侧的弓箭手。
王贤妃眯了眯眼睛,还欲说话,一个声音从宣德门的方向放响起来:“母妃,母妃救我!”
宣德门打开一条缝,秦王赵霄被人挟持着,慢慢地移步到众人的视野中来。而挟持他的那个人正是陵王赵琛身边的侍卫统领玄隐,陵王和陆云昭跟在后面,最后还有一个披甲之人。
郭贵妃松了口气,陆云昭来了,便是收到了夏莹传递的消息。否则此刻应该已经在去颖昌府的路上。
“你们以为用秦王就能制住我?天真,可笑!”冰冷的话语从王贤妃的口里说出来,她拂袖别开目光,好似没看到赵霄一般。赵霄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她:“母妃,您当真就一点都不顾惜我?”
王贤妃不说话,赵霄低头笑了两声,悲从中来。
陆云昭指着城楼上的人对林勋说:“燕王不要上当,那人不是绮罗!这一切都是王贤妃的阴谋!”
林勋刚才走进了就已经察觉到那人的不对劲,但因为无法确定,所以还是冒险又往前了几步。此刻听到陆云昭这么说,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下,迅速退后。
那披甲之人走到城楼底下,抬头看着城楼上的王贤妃,声音带了无数的痛惜:“春锦,你不要一错再错。”
王贤妃听到这久违的闺名,愣了愣神,随后嗤之以鼻:“周海生,你算是什么东西!滚开!”
辅国公伸手按住额头摇了摇,终于歇斯底里地叫道:“你错了,你真的错了!当年那人不是林阳,而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