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皱了皱眉,把窗户放下来,转过身去。
两个仆从装扮的男人走进来,看上去身手矫健,其中一个手里还端着药碗。
绮罗稳定了心神问道:“你们把赵婶如何了?”
男人不回答她,缓缓地靠近过来。绮罗往后挪了挪,身子靠在窗上:“你们是宫里出来的吧?是谁指使你们的?”她从被送到庄子到现在,只不过几个时辰,这个人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她的命?或许不是要她的命,是要她腹中孩子的性命。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人真是无孔不入。
眼看一个男人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就要灌药,身后的窗子动了下,被绮罗反手按住。她挣开男人的手,大声朝门外道:“我知道你也来了,不如现身吧。反正我境遇已经如此,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让我当个明白鬼,痛痛快快去死,如何?”
男人见绮罗镇定自若的模样,手中一顿,也下意识地看向门外,等着那人的命令。
绮罗道:“一会儿天快亮了,可就不好下手了。我不介意拼个鱼死网破,你既然知道我在此,必定也明白我的身份吧?我叶婉可不是任人宰割之流。”
她话声刚落,一个人影缓缓出现在门外。那人将头上的风帽摘下之后,赫然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春华。
春华抬手,那两个男人便退到一旁:“你想知道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姑姑是皇后身边的人吧。”绮罗笑了一声,“想不到我小小一个民女,既然劳皇后娘娘记挂,还让姑姑亲自动手来杀我。”
“你的确是微不足道,可你肚子里的孩子却是燕王血脉。”春华淡淡地说,“皇后娘娘早知道你当年诈死,逃过一劫,你诡计多端,因此要我亲自出手办妥此事。”
绮罗低头看着肚子,自嘲道:“这血脉连他的亲爹都不承认,皇后娘娘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难道琉璃也是娘娘刻意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燕王厌弃我。”
“没错,琉璃的确是娘娘安排的。你性狡诈,只有你身边之人,才不会让你起疑。你还记得公主身边的女官夏迎春么?她因为算计你,所以被打入冷宫,不久后就不堪其辱,上吊自尽了。琉璃就是夏迎春的妹妹。我们找到她,告诉她夏迎春是因为你跟燕王而死,她自然帮我们做事了。”
绮罗恍然大悟:“我一直想不通琉璃为什么会被人收买,何时被人收买,原来如此。那当年的女道士,也是皇后娘娘故意安排的吧?我猜想,那在宫外卖药的老宫女本来就是皇后身边的人,皇后那里有一种禁药,能让服药之人乱了情志。老宫女拿到药方后,偷偷配置了卖给一些深宅中的妇人。国公府的林姨娘被那老宫女威胁,怕买药的事情败露,就让侯府的丫环偷偷把药放入我的屋子里。她本就出身勇冠侯府,收买几个府里的丫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春华勾了勾嘴角:“你既然已经知道得如此清楚,还需问我什么?”
“我们要你亲口承认而已。”门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春华惊得转过身去,看到透墨凛然地站在那儿,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侍卫,整个庄子都已经被包围了!
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开封府的官员,正在手上的册子上“刷刷”地写着什么。
这个时候,霍然从绮罗身后的窗子爬进来,头上都是汗水。他刚才想要进来,却被绮罗按住窗。他在外面不好使力,差点急得破窗而入。正常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早就吓疯了,夫人竟如此淡定。
更加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绮罗刚刚说的女道士那些情节,好像是当年勇冠侯府里发生的事,再联系不久之前王爷对她说的话,他已经猜到了几分。
“你……你们……”春华踉跄两步,“我进来的时候,明明检查过……”
“你检查过周围,没发现有异,以为王爷彻底上当了?”透墨走进来,拔出腰上的剑,指着春华,“王爷最擅长伏兵之策,我们早就埋伏在附近的山头,只等你们出现!”
春华摇头,惊叫道:“不可能的,整个计划堪称完美,他怎么可能知道!”
透墨勾了勾嘴角:“王爷在扬州的时候就觉察到琉璃有问题,果不其然,她私自放飞鸽子传信,后来又趁乱把马车驾离。如果夫人跟陆大人真的有什么,隐在扬州的这三年,有的是机会跟他远走高飞,何必等到王爷来了扬州,再刻意安排这场私奔?你们也太低估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了!哦,顺便说一声,你们安排在孟侧妃身边的那个婢女,早就被王爷收买了。”
春华颓然跪在地上,知道大势已去。是她们太过自信,认为林勋一定会上当,却没想到这个网是她们结的,最后却把自己罗织了进去。她想要咬舌,透墨上前掐住她的下巴:“姑姑可想好了,刚才开封府的主簿大人已经将所听到的全部记了下来,你此刻畏罪自杀,只怕皇后娘娘身上又得多添一条心狠手辣的罪名。”
春华惨然地笑了笑,任凭透墨把她押出去了。
绮罗没有说话,从她刚才与窗下的霍然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林勋这几日不过是在演一出“请君入瓮”的大戏。皇后一心以为自己算无遗策,没想到林勋不过是将计就计。可知道真相之后,她心中非但没有如大石落地一般的释然,反而是一种出离地愤怒。
霍然看了看绮罗,恭敬道:“夫人受委屈了,小的这就护送您回府。”
“我不回去。他以为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绮罗挣扎着从炕上起来,却不知道是不是动了胎气,肚子忽然一抽,她低头捂住。
“夫人!”霍然要上前,却感觉到肩膀被人按住,然后一个人影越过他上前,俯身将绮罗抱了起来。
透墨愣住,他奉命跟来的时候,王爷在府中旧伤复发,肩膀疼得几乎抬不起来,现在竟还有力气抱得动人?
“王爷……”他不由得叫了一声,林勋却看了他一眼,不让他说。
绮罗抬头看到林勋冷峻如削的脸,更加用力地挣扎:“你放开我!”
林勋知道她受了莫大的委屈,虽然是权宜之计,但她并不知情,身心都受着煎熬,但他又何尝不是?他就知道她肯定不会听霍然的话,乖乖回去,所以还是匆匆地赶来。他深呼吸了口气,只觉得肩膀上的骨头要裂了一般,仍是稳稳地抱着她:“乖乖的别动,太医在马车上等着了,仔细伤到我们的孩子。”
“你不是还要把这孩子抱去滴血认亲?你可知道你说这些话有多伤人!”绮罗咬牙气道。
林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若不这么说,怎么叫他们相信我是真的厌弃了你,把你一个人抛在这庄子里?那琉璃你视之如妹,我就算告诉你她有问题,你还是会心软放了她。放过了她,皇后又如何放心下一步计划?难道要永远让她藏在背后,暗箭伤你?”
绮罗语塞。林勋的确足够了解她,她若早知道琉璃会如此做,一定会让林勋放了她。
这世上最难预测的便是人心。
林勋将绮罗抱到庄子外的马车上,太医恭敬地等在车里,连忙帮着把绮罗扶好。
林勋放下帘子,单手按着肩膀,倒退一步。透墨连忙过来扶他:“王爷,您没事吧?”
林勋摇了摇头:“没事。”当年在西境回营的路上,他曾被十几个黑衣高手伏击,一把银枪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膀。他虽然力战退敌,但伤势太重,后来就倒在了血泊里,昏迷不醒。
幸好不久透墨就找了过来,将他带回营地。当时随军的军医说没救了,西夏的大夫也是素手无策,后来不知道李金婵用了什么法子,总算把他唤醒。他醒了之后,也没空追查那些黑衣人究竟是谁派出来的,而是带伤帮着李宁令,制定计划,直捣西夏王都,为的就是能尽快结束战事回京。所以他身上的伤一直没有痊愈,连李宁令都看不下去,强行让他休息了几日。
及至他赶到扬州时,知道绮罗已死,支撑他的信念一下子崩塌,他才会重病不起,险些撒手人寰。不过那次重伤给他带来了许多后遗症,肩疼和心绞痛不过是其中之二。
这几天他旧伤复发,十分难忍,常常疼得满头大汗。一方面不想让绮罗看见,另一方面也确实要配合皇后的计划,所以故意冷落着她。
这时,太医从马车上下来,恭敬地禀报道:“夫人身体娇弱,又动了些胎气,此刻已经睡着了。待微臣开几服药,今后定要好生将养着,方可保母子平安。”
“多谢太医。还有,本王肩伤的事,回宫不要向父皇禀报。”
“微臣明白。”太医颔首。
马车上有安神的香,绮罗睡得很沉。林勋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又给她盖了一层毛毯,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到后来,因为几夜未入眠,他也靠在马车壁上睡了过去。
庄子离京城有不短的距离,等快到京城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绮罗被车窗帘子上的光亮晃醒,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林勋蹙着眉沉睡,手还放在她的脖颈上。这双手上布满了老茧,摸起来十分粗砺,还很温热。她微微探起些身子,他居然没有醒。
绮罗把身上的毯子拿下来,想盖到他身上,手背无意间碰到他的脸颊,却仿佛被烫了一下。
她伸手探他额头上的温度,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叫道:“外面有人吗?太医还在吗!”
马车停在王府前面,叶季辰和宁溪高兴地迎上去。透墨和霍然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扶着林勋下马车,叶季辰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透墨说:“你快叫人准备,王爷昏过去了,浑身发烫。”
叶季辰会意,连忙进府去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幸好太医是随行过来的,也跟着他们进去。宁溪过来扶着绮罗,绮罗望着府内,也很担心:“王爷好像发烧了。他以前身体很好,从来不会生病。”
宁溪一边叮嘱她担心脚下,一边说:“奴婢从透墨那里知道了一些事,不知道要不要说给小姐听。”
“你快说。”绮罗抓着她的手。
宁溪就把林勋在西夏受伤,后来回京九死一生,身上落下许多病痛的事情告诉了绮罗。宁溪说:“想必王爷也是不想让小姐担心,所以没有告诉小姐,也尽量避着小姐不见。听透墨说,严重的时候,会疼得昏死过去,想必是常人无法忍耐的。”
绮罗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快步朝林勋的住处走去。这个时候孟亦欢也听说了林勋的事,从东院跑出来,看到绮罗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回来了?”
绮罗没看她,这个女人被利用了却全然不知,想必只是没什么脑子而已。她现在没空跟她算账,她只关心林勋的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