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勋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志书跪下道:“今年江南的收成的确是不太好,官府已经提了收购钱粮的价格,但那些米农还是不愿意卖给我们。”
“那是何原因?”
孙志书看了一眼侄儿方说道:“有人出比官府更高的价格收购粮食,米农都只愿意卖给她……”孙志书又停了下来,故意吊人胃口似的。
林勋有些不耐烦了,他很不喜欢这样问一句答一句的说话方式,只是冷冷地看着孙志书。孙志书浑身打了个激灵,知道眼前这位王爷可不比从前的那位秦王,不好对付得很,便自动说了下去:“其实这件事,不应该惊动殿下的尊驾,只不过那人似乎跟陵王还有转运使大人都有些瓜葛,臣也不知道动不动得。此人的名字,不知道殿下听过没有,就是叶氏商号的大东家叶婉,人称叶夫人。”
林勋虽然人在京城,但是因为林业创办了一个永昌商号,免不得要跟南北商路上的人打交道,对叶夫人之名也略有耳闻。只不过林业说,叶夫人背景很深,也极少在公众场合露面,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也说不清楚。
林勋被皇帝认了回去之后,就有了自己的燕王府,原本侯府的资产是分给了大房,二房和嘉康,他并不打算再染指了。
哪知道没有了他,林业做事反倒不顺利,勇冠侯府一下子就墙倒众人推了。后来林业夫妻又厚着脸皮找到燕王府来,还是把房产地契那些都交给他,只求他能庇护永昌商号。他想着两个孩子年纪小,他先管几年,等以后让林骁或者林珊帮着打理就是。
叶夫人……他这一路下来,可是听了不少关于她的事了,难免勾起些好奇心。
林勋让其他人都先行回去,仔细问了孙志书两叔侄关于收粮的情况。这两人自然尽是捡了难听的话来说,想林勋也不可能屈尊降贵去找这个神出鬼没的叶夫人对质,说不定一怒之下,就命官府把这刁钻的女人抓起来。那时候,甭管什么陵王转运使大人,哪个有皇长子燕王大?
“我知道了,你们暂且回去吧。”
苏志书一愣,这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吗?但他也不敢质疑林勋的决定,只拉了孙辅起来,两个人一道出去了。
林勋走出入云楼,不远处的夜市灯火不断,叫卖声不绝于耳。他披上黑色的斗篷,遮住里头的锦袍,当做体悟民生,往夜市的方向走过去。透墨和侍卫连忙跟上去,只不过跟得没有那么紧。
林勋在一处肉饼摊子前停下来,店家是个和蔼的老头,林勋随便点了两块肉饼,随口问道:“店家,近来米价如何?”
店家一边熟练地做着肉饼,一边说:“米价跟去年比没什么区别。不过客官一定要去叶氏米行买咧,那里的价格最实在公道!”
“嗯,不是说叶氏米行的叶夫人故意抬高收购的价格,让官府无粮可收么?怎么她家的价格反而还公道?”林勋接过第一块肉饼,随意地一边吃一边问道。
店家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几道:“客官有所不知。今年江南粮食歉收,黑心的官府居然压低米粮的收购价格,米农们是叫苦不跌啊!若不是叶夫人好心出手,很多人都要赔的血本无归了。您去近郊的田庄问问,米农都对她的善行交口称赞哩!只不知她跟官府作对,官府会不会惩治于她。”
林勋离开了卖肉饼的摊子,若有所思。他把透墨招到身边:“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这位叶夫人的住处找出来,我要会一会她。记住行事小心,别被她的人察觉。”
“小的明白。不过明日小的要先去渡头接叶大人和霍将军,他们传信来说明日便到。”
林勋点了下头,又自顾逛夜市去了。
***
这一天风和日丽,宁溪和月三娘从渡船上下来,两人各自背着一个包裹,满载而归,两个护卫跟在她们身后,几个人有说有笑。忽然前面过来一队侍卫,领头的那个人看得宁溪一惊,急忙背过身去,装作询问卖鱼的小贩。
月三娘戴着帏帽倒是没什么要紧,看到那队人马过去以后,不由地想,那不是林勋身边的透墨么?
宁溪低着头往前疾走,生怕叫透墨发现,月三娘也不敢耽搁,追着她的脚步去了。
透墨心里总觉得异样,回头看了一眼,没发现异常,便又专心等人了。
又有一艘大船即将靠岸,其它小船纷纷避让。穿着寻常百姓服饰的叶季辰和霍然在船头朝透墨拼命挥手。
船靠岸之后,霍然扶着叶季辰从船上跳下来,两个人都面露喜色。回去的路上,叶季辰说:“王爷交代的事情,我们都办好了。果然他前脚刚走,那些官员的本来面目就露了出来。我们光暗访,就发现了不少端倪。”
“二位大人辛苦了。”透墨道。
叶季辰如今是燕王府的长史,虽未处庙堂之高,但跟着林勋反而有许多查办大案的机会。就拿这次南下视察运河来说,京里的户部工部,三司的官员林勋一个都没有带,反而带了他,可见器重。
霍然又长高了些,眉目也脱去了当年的稚嫩。他跟林瑾在三年前成婚,如今是燕王府的侍卫长,这次专门负责保护叶季辰的安危。他为人忠厚,最讲义气,跟透墨和叶季辰的关系都很好。
三个人说着话就到了林勋现在所住的扬州行宫,几年前这里曾被大火烧毁一座宫殿,如今业已经重新翻修。
行宫里有座长生殿,据说是整个行宫中存放古书最多的地方。林勋在殿里翻阅古书,听到门口的谈笑声,抬头看去,便见几个宫女似进来打扫。
宫女们看见林勋在此,纷纷吓了一跳,有人甚至打翻了手中的水桶,水淌了满地。她们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奴婢不知王爷在此,请王爷恕罪。”
林勋捧着书,淡淡地说:“起来吧。”
那几个宫女怯怯地站起来,其中一个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些,擦拭地上的水渍。林勋不经意间看了她一眼,顿时觉得心神俱震,几步走过去将她拉了起来。
这名宫女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明眸皓齿,很是漂亮。尤其那双明净的眼睛,简直像极了……林勋盯着她的眼睛,手上的力道加重,几乎要捏碎那纤细的手臂。小宫女浑身都在发抖,轻轻地叫了声:“殿下……”
林勋缓缓地松开了她。像,但毕竟不是。画皮难画骨,就算是长得一模一样,却终究不是她。倘若是她站在面前,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大概会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亦或是质问她为何要消失这么久?
终究是痴人说梦罢了。
“下去吧。”林勋转身,怅然地叹了一声,心口又隐隐作痛。
这时候透墨他们走进来,看着地上的狼藉,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王爷,叶大人他们回来了。”
叶季辰和霍然应声跪下行礼,林勋侧对他们道:“起来吧。”
叶季辰看林勋的神色,对他说:“臣等带回来的东西,还需整理一下,明天呈给王爷过目。”
旁边的霍然看了他一眼,东西不是路上的时候都收拾好了吗?还说一回来就可以呈给王爷过目,害他几夜没睡,都在帮忙整理。
“不要紧,你们一路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林勋挥了挥手,叶季辰就和霍然退出去了。到了殿外,霍然拉住叶季辰的胳膊问道:“叶兄,你怎么不直接把东西给王爷看呢?”
“贤弟没有看王爷的脸色不好吗?现在说给他听,他恐怕也只能听三分。倒不如等他心情好一些。”
“王爷这又是……怎么了?”霍然摸了摸后脑,他没有叶季辰那样的玲珑心思,自然猜不透林勋的想法。
叶季辰刚才进来之时,看到仓皇而出的宫女里头,似乎有一个位长得有些像绮罗,便多看了两眼。连他都是这样的反应,更不要说里头那位了。这三年,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林勋的痛苦。因为他曾经失去至亲,差点看着陈家珍死在面前。那种绝望曾经一度要击垮他,与他比起来,林勋已经算是坚强的了。
有侍卫跑进去在透墨耳边说了两声,透墨对林勋禀报道:“王爷,我们的人找到了那位叶夫人的住处。是现在就过去吗?”
“不,你先跟我去一趟陆云昭那里。”林勋放下手中的书,拍了拍身上的袍子,率先走了出去。
……
宁溪失神落魄地逃回了家,绮罗已经张罗了一大桌的饭菜要给她们接风。看她回来这副样子,奇怪地望向月三娘。月三娘摘下帏帽,叹气道:“我们在渡口好像看见透墨了。那……他是不是也在扬州城?”
绮罗点了点头,坐下来道:“他奉旨巡查漕运,我没想到你们会在渡口遇见透墨。他没有发现你们?”
“应该是没有。当时我是挺吃惊的,这丫头估计就是百感交集了。”月三娘看了宁溪一眼。宁溪为了绮罗,离开了京城,同时也放弃了与透墨联系。但是这几年,无论绮罗或者月三娘给她张罗谁,她都不愿意,想必是心里还惦记着那个人。
宁溪起身向绮罗行了礼:“小姐,奴婢回房里静一静。”
“去吧,饭菜我让琉璃端到你房中去。”
宁溪走了之后,月三娘看着绮罗道:“宁溪尚且如此……绮罗,你真的不打算见他么?我听说他在京外给你立了衣冠冢,每年清明都会去凭吊。他应该一直没有忘记你,而你又何尝忘记过他?我们所有人都对他隐瞒着你还在世的事情,对他很不公平。”
“三娘,你别说了。我们各自更换了身份,现在这样活着挺好的。”绮罗笑着给月三娘倒了杯酒,“酒庄今年新酿的酒,我取名叫千秋,你喝喝看。”
月三娘举起酒杯闻了闻:“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这酒,我干了!”
两人一杯一杯地对饮,不觉喝了一个下午。这酒的酒劲并不大,但喝多了也是醺然欲醉。月三娘先倒在桌上,绮罗将酒壶中最后一滴酒仰脖饮尽,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要把月三娘扶回房去。
“砰砰砰”这时前院有人敲门,琉璃赶紧走过去,低声问道:“谁啊?”
“是我。”陆云昭看了看身后的两人,在门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