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转身默默回了房间,开始帮林勋收拾行装。她预料到有这一天,但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坐在床边,摸着他的衣袍,忍不住落下两滴泪来。
林勋走进来,把盔甲放在一旁,然后俯身抱住她:“皎皎,别这样。你也说,国家只有我一个勇冠侯。……别叫我为难。”他也不舍离开她,从前上阵杀敌毫无牵挂,甚至十分向往沙场上的痛快。可今天进宫听到皇命之时,他当真生了点逃避的念头。
绮罗抹掉泪水,笑着说:“谁要叫你为难了?你看,幸好我提前缝制了里衣和鞋袜,不然就来不及了。可袍子才绣了一半……花纹还没绣好呢。”她把袍子扯给林勋看。
林勋摸了摸她的头:“先放着吧。这次去帮西夏,不会太久。我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候就可以穿了。宫中乃是是非之地,我不在京中,你还是少去。”
绮罗点头道:“我知道。太子妃现在已经怀孕了,不需要我了,等看了她之后,我就不会再去了。”
“太子妃怀孕了?这可是件喜事。”林勋若有所思地说。
接下来几天,林勋轮流叫了许多人交代家中的事务,嘉康也让寇妈妈收拾了很多东西,送到绮罗的住处来。可是林勋是上战场,要轻车简从,带不了太多的东西,绮罗收下也不是,退了也不是,只能向林勋求救。林勋这次倒是让绮罗把东西留下了,顺便去了趟福荣苑。
临行的前一夜,绮罗躺在床上没有睡着。她侧头枕着手掌,凝视林勋的睡容。床边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灯,怕他们起夜看不见才设的。那微弱的光芒笼罩林勋的脸上,凌厉之势去了不少,显露着几分安逸。
“睡不着?”他突然开口,绮罗吓了一跳,抚着胸口:“我以为你睡着了。”
林勋侧身,把绮罗抱进怀里:“其实我也睡不着。有没有法子能将你变小,小到我能把你带上?”
绮罗小声地笑,笑着笑着,却又觉得悲伤。她贴着林勋的胸口说:“你一定会打胜仗的。”
林勋低头亲吻她,是很绵长的吻,仿佛秋雨一样,还裹挟着夏日的余热。他们很久没有亲近的举动,却因为离别愁绪,擦枪走火。这一分别,恐怕是数月,半年,或者更久的时间。对于年轻的夫妻来说,时间总是难捱的,更何况绮罗的病马上就要治好了。
等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林勋还是停了下来,到净室去了一趟,清清爽爽地回来了。
绮罗穿好衣服,坐在床的里边,脸在烛火的烘托下,更加红润。她小声说:“其实我可以帮你……”她偷偷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羞于启齿。林勋把她放平,盖好被子,没说什么,只是在她额头上落了一个吻:“睡吧。”
因为这个吻,她后来竟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绮罗就惊醒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林勋还在。她小心地爬下床,到了厨房。这个时候厨房还没有人,她想亲手为林勋做一碗平安面。
宁溪听到动静跑过来,手里举着笤帚。她以为是进了老鼠,哪里知道是绮罗。
“夫人,您要干什么?”宁溪看到绮罗要烧火,连忙过去帮忙。
“我要想给侯爷亲手煮一碗面。老人常说,吃了平安面,便能够保佑在外平安。”
宁溪明白绮罗的心意,她这件天已经背着人偷偷哭过几次,叹了一声:“奴婢帮您吧。”
林勋起床穿衣洗漱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正要问外面的丫头,忽然就闻到了一股面的香味。绮罗端着面进来,因为太烫,放在桌子上以后,她摸了摸耳朵,说道:“侯爷快趁热吃。”
“你做的?”林勋坐下来,看到面上浮着两个水煮蛋。
“这是平安面,吃了以后可以保平安的。这两个鸡蛋,侯爷都要吃。”绮罗在林勋的对面坐下来,殷切地望着他。
林勋本来不喜吃水煮蛋,但不忍叫绮罗失望,便把两个蛋一股脑儿地吞了,还把面吃得连汤汁都不剩。绮罗问:“好吃么?”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林勋一边擦嘴一边说,“我会一直记着这个味道,知道皎皎在家等我。”
绮罗侧过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转过头时,脸上又挂着笑了。
透墨在外面道:“侯爷,时间到了。”
绮罗和家人一直把林勋送到门口,下人已经把马备好了。林勋穿着铠甲,跨上黑马,威风凛凛,俨然是传说中的战神。他回头看了眼众人,然后目光落在绮罗的身上,流连不去。绮罗忍不住跑到马下,握着林勋的手说:“侯爷可以把这个留给我么?”
林勋看她指着手上的玉扳指,毫不犹豫地脱了下来,放进她的手里。
“您一定要小心。”绮罗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涌出眼眶。此刻她不想管什么家国大义,她只知道眼前的是她挚爱的男人,她舍不得离开他。林勋抬手拂去她的泪水,低头亲吻她,有力的手臂揽着她的肩膀。众人纷纷移开目光,离别在即,也没有人顾那些虚礼。
直到透墨又催了一声,林勋才放开绮罗,手摸着她的脖颈:“乖,等我回来。”
绮罗点了点头,林勋扬鞭,黑马奔腾而去,透墨等几人跟上。不过一会让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旁人都回府了,只有绮罗还站在原地,握着那枚犹带着他体温的玉扳指,久久地不愿离去。
林勋走了之后几天,绮罗便进宫看望苏菀。苏菀的寝殿里坐了不少的嫔妃,绮罗从前都没有见过,不知怎么就熟络了起来。她一走进殿里,那些嫔妃就热情地迎过来,把她围住,她一时受宠若惊。
苏菀向绮罗一一介绍了那些嫔妃,然后在她耳边说:“她们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我的事,都想向姐姐讨教呢。”
门口有个窥伺的宫女见状,跑回赵毓的住处,向赵毓报告:“那些娘娘向侯夫人打听怎么能得盛宠呢。还有东宫里那两个没有脸色的侍御女也在那里,这下可如何是好?奴婢就不明白,那侯夫人真的有这么神?”
赵毓摔了手上的梳子,气势汹汹地出了东宫,往皇后的坤和宫过去。她一见到皇后,就趴在她的腿上哭:“母后,母后您要救救我。”
赵皇后低头看她,虽然不喜她行为不检,但朱景尧不能行房事,她的确是吃了苦头,加上是自己的亲侄女,怎么也不忍心不给她好脸色,便用手帕给她擦眼泪:“你这还怀着身孕呢,怎能随便哭?”
赵毓握着赵皇后的手,看了看左右,赵皇后说:“春华,让他们都下去吧。”
春华行了个礼,把宫人都带出去了。
“母后,今天那个朱绮罗进宫,您可知道多少嫔妃都去太子妃那里了?再这样下去,整个后宫不就乱套了?姑妈,您身为后宫之主,难道不管管吗?再叫那人用了什么狐媚之术……”
赵皇后打断她:“休得胡言。”
赵毓气不过,接着说道:“太子妃也就算了,那些个侍御女和那些位分低的嫔妃算什么东西?母后您不为我着想,也要为父皇着想啊。要是每个人都有了办法爬上龙床,那……”
“这朱绮罗可是林勋的夫人,进宫也是名正言顺的。难道我还能下旨不让她进宫?被你父皇知道了,肯定又要恼火。”赵皇后一边思索一边说。
“那想办法,让她当不了林勋的夫人不就行了?”赵毓口快道,“母后,这朱绮罗真的不能留着。她留着祸患无穷,连太子都问起她了……”
“你……此话当真?”
赵蕴用力地点了点头,满脸委屈:“您是知道她长得那个狐媚样子,又有本事。秦王侧妃,太子妃,哪一个不是借她的势得宠的?旁的不说,勇冠侯在娶她之前是什么样的人?娶了她之后跟变了个人一样,我担心太子被她迷惑啊。”
赵皇后握了握拳头:“如此看来,当真要除。”
这时帘帐动了动,赵皇后喝道:“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郭太医战战兢兢地走出来,拼命磕头道:“小的给娘娘诊完脉,在偏殿写药方,小的无意的,小的什么都没有听见!”
赵皇后慢悠悠地说:“郭太医,你是专治妇人疾病的吧?”
“是……是。”郭太医一边说,一边抬手擦额头上的汗。
“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女人不孕?”
郭太医身体一僵,已经瞬间明白了赵皇后的意思。他心思飞速转换,然后磕头道:“皇后娘娘若是指侯夫人的话,她天生就是石女,不能生育。侯爷曾要卑职前去诊治,还让卑职不要说出去。”
“哦?竟然有这种事?”赵皇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赵毓道:“母后,真是天助我们。朱绮罗隐瞒自己不能生育的事情,嫁入侯府,如实被嘉康郡主知道了,能够轻饶她吗?我这就去……”她起身要走,被赵皇后一把拉住:“你能出面吗?日后林勋若是回来,追究起来,你可知道后果?”
赵毓被赵皇后提醒,愣了一下:“那该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赵皇后又看向郭太医,郭太医吓得六神无主:“小的,小的这就辞官回乡,求皇后饶小的一命!”
“算你识相,退下吧。”赵皇后挥了挥手,郭太医逃也似地从殿内出来,险些没有站稳。
他匆匆回到太医院,向院正请辞,院正问话,他只说家中老母病重,盼他回乡,然后就收拾东西离了宫。等出了宫门,他直奔家中,深怕皇后改主意,便叫家人赶紧收拾东西离开。
临走之前,他偷偷拐入府旁的巷子,招来一个乞丐,把东西交给他,叮嘱了一番,就匆匆坐上了马车。
马车上,夫人问他:“老爷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要辞官回乡?”
“别问了,你别问了。”郭太医吩咐马车快走,在心中暗暗道:侯爷,您所托之事,我只能做这么多了。望您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