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从叶家看了陈家珍回来,心情沉重。陈家珍脖子上留下一道勒痕,幸好丫环发现得及时,否则就命丧黄泉了。
霆儿小小年纪,似乎知道母亲受苦,由乳母抱着,一直在旁边哭。叶季辰一副面容憔悴的样子,也没有说话。绮罗看着这一家上下愁云惨雾的样子,真是急在心头,又帮不上忙。
幸好宫里还没有旨意下来。出门前,林勋对她说,此事交给他来处理,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孙记果脯的铺子,绮罗很想吃酸的,就让宁溪进去买些腌制好的酸梅来吃。宁溪仔细挑了之后,正等着掌柜结账,看到朝夕也进到铺子里来挑选。
她走过去打招呼:“朝夕,这么巧。你也喜欢吃孙记的果脯?”
朝夕淡淡地应了声:“不是我,是给公子买的。”说着,熟练地铲了些果脯装在盘子里,拿过去算钱了。宁溪记得陆云昭并不爱吃甜的,朝夕选的那些也都是从前绮罗最喜欢吃的,心中叹了一声,恰好掌柜叫她,她就去拿了装入纸袋的酸梅,准备走。
朝夕叫住她:“本来我要去侯府一趟的,正好遇见你了。给你家夫人说一声,公子要去远兴府赴任了,让她多保重。”
“怎么这么快?不等过完正月再走?”宁溪记得原定应该是开春才去的。
朝夕道:“因着长公主生病,靖国公已经从远兴府回来了,那边不能无人主事,公子提前过去,也是为妨有变。周公子已经向皇上请了圣旨,会作为公子的副手,一同前往。”
宁溪点了点头:“我会转达夫人,愿公子一路平安。”
朝夕想了想,还是没把心中的话说出来,拿着果脯走到街上和暮雨汇合。暮雨说:“姐姐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有好几家东西要买呢。”
“我刚刚碰到宁溪了。”
暮雨连忙四处张望,朝夕拉住她:“已经走了。我跟她说了公子要去远兴府赴任的事情,她问我为何去得这么快,我没跟她说实话。”
暮雨扯着她的手臂:“为什么不说?当初公子要去远兴府根本就不是为了帮六皇子,而是为了让勇冠侯不用去。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了小姐?不然他何苦放着京城的大好前程不要,去那虎狼之地?”
“暮雨,小姐已经是勇冠侯的夫人了。说了也无法改变什么。”
暮雨本来义愤填膺,听到朝夕这么说,顿时泄了气。
与朝夕道别之后,宁溪回到马车上,在绮罗身上披了毯子。绮罗轻声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宁溪回道:“刚好遇见了表公子身边的朝夕姑娘,她代表公子来辞行。说是表公子马上要去远兴府公办了,幸好周公子会同他一道过去。奴婢听说远兴府那边都是茫茫的戈壁和荒漠,表公子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是不是准备点东西送到陆府去?”
绮罗没想到陆云昭这么早就要走,从前虽然说不见面,但是两个人都住在京城里。现在一下要远隔万里,心中难免涌起点酸涩:“我不便出面,交给你办吧,多准备些药材和防风沙的东西。陆潇跟着他去吗?”
“这个朝夕倒是没有说。”
绮罗应了声,看着窗外静静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宁溪也就没再说话。
到了侯府门口,却见两辆牛车上满载着货物,下人正忙着搬进搬出的。绮罗扶着宁溪下了马车,问了问下人才知道,是林二爷林业回来了。
林业在洛阳做一个留守小官,好几年没回家中过年。这次辞官归家,自然带回了不少的家当。绮罗走到观德堂,里面早已经是热热闹闹的,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穿着精布寿纹的鹤氅,身量高大,眉目长得跟林勋有几分像,只是更成熟柔和而已。
绮罗走进去,尹氏满脸欢喜地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呀。三弟妹快来,这就是我家二爷。”
那男子侧目看过来,目光中流露出惊艳,不动声色地起身见礼:“三弟妹。”
“二哥。”绮罗叫了一声,林业只觉得耳根酥麻。想来还是他三弟有艳福,此女容色出众,加之年纪小,看起来鲜嫩娇美。再看看他身边的尹氏,虽然还算保养得宜,到底跟十几岁活色生香的小姑娘没法比了。想到从此后要在家中与她朝夕相对,心中难免郁结。
乳母牵着林珊过来,林珊穿着桃红的绸缎襦裙,怯怯地缩在乳母的身后,也不叫爹。
“珊儿,你不记得爹了?”林业蹲到林珊的面前,伸出手要抱她,林珊却跑到尹氏的身边,抱着尹氏不放。尹氏摸着她的头说:“珊儿怎么了?连爹爹都不识得了。爹爹每年都会让人给你带来很多吃的玩的,忘记了?”
林珊别过头,并不买账。
林业尴尬地对左右笑了一下:“这孩子认生。”
绮罗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最需要的是父母的陪伴,林珊不愿意认林业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个时候罗氏从外面走进来,对林业说道:“二弟,你带回来的两个姨娘我已经安置好了,都在眠月阁住着,其中一个看着已经有了身孕?要不要再派一个稳妥的婆子过去照顾着?”说着,已是询问地看向了嘉康。
尹氏听了之后,脸刷地沉了下来。嘉康道:“咱们侯府本就人丁单薄,原就指着你们多添子添孙。正房所出也好,妾室所生也罢,只要平安生下来了,我们侯府都能养着。寇妈妈,挑一个得力的丫环和婆子过去照顾着,别有什么闪失。”
寇妈妈连忙领命忙碌去了。绮罗却觉得嘉康说的话,好像是专门敲打她一样,心里有些发虚。
从观德堂里头出来,众人各自回去。尹氏挡在林业的面前,眼中含泪:“二爷,您明明说过只纳她们陪在身边,不让她们生子的。万一那张氏生下一个儿子,就是庶长子,你让我这个夫人和珊儿如何自处?”
“生孩子这种事是天意,又不是我可以控制的。张氏年轻,自然很容易怀上孩子。”他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掠过尹氏的肚子。结婚多年,就生下林珊一个女儿,之后就没动静了。那张氏可是跟了他不到半年就怀上了孩子。男人都想有个儿子以后给自己送终养老,嫡子指望不上了,总可以指望庶子吧?
否则以后分家,他们这房没准就什么都分不到了。
绮罗回了住处没多久,林勋也回来了。她连忙迎过去,帮他解了斗篷,问江文巧的事情。林勋牵着她在榻上坐下来:“我会想办法让她放弃这门婚事,跟着李宁令他们回西夏去。”
“如此大费周章才有了这么个机会,她会善罢甘休?”绮罗显然不信。
“她嫁给叶季辰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现在没想明白。我用帮她稳固身份与她作交换,她未必不会答应。这件事我会办妥,你就别管了。”林勋安抚地拍了拍绮罗的肩膀,抬头问屋里的丫环:“去看看厨房的药熬好了没有。”郭太医特意交代,日子越短对身体的影响越小,因而不能再拖延。
绮罗一听说要吃药,就皱了眉:“这药就不能不吃吗?”
林勋摇头,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宁溪把药端来,绮罗看着那浓稠的汤汁,直往林勋的怀里躲。林勋拿过药碗,仔细吹了吹,递到她嘴边:“乖乖喝了,就只喝这一副。”
绮罗捏着鼻子,就着药碗把药“咕咚”地喝了下去。林勋低头看她喝药,想着这药下去的后果,心中苦涩难当,微微移开视线。绮罗喝完药,直吐舌头:“好苦啊!”宁溪连忙把今天买的果脯给她含了一颗,她觉得那苦味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宁溪端着药碗出去,邢妈妈拉着她的手臂说:“这药是郭太医开的?我闻这味道怎么不对?”
宁溪奇怪地问道:“哪里不对?”
“我年轻那会儿,府里的丫头被主人宠幸了,有了孩子,被主母知道了以后,就灌汤药给她们喝。我闻这味道,倒像是那种汤药的味道。”邢妈妈说得头头是道。
“邢妈妈,您可别乱说!若是夫人怀了侯爷的孩子,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给夫人喝堕胎药?”宁溪立刻否定到。
邢妈妈把她拉到旁边,语重心长地说:“你年轻不知道,生了孩子那身材是会走样的,那处……也会松了。我们夫人长得跟个玉人似得,侯爷自然喜欢得紧,看她年轻,不希望她这么早生孩,还想多宠爱两年呢!两年以后,等新鲜劲过了,什么姨娘通房外室就统统都来了。到时候就是夫人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他来了。妈妈我是过来人,太知道男人在想什么了。”
宁溪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碗,心中五味杂陈。连老爷那么喜欢老夫人,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到了这个岁数,两人之间都还生了嫌隙,真是不知道侯爷对夫人的宠爱能够坚持多久。侯爷生得那般英武不凡,本来惦记的人就太多了。
没过两天,绮罗以为自己来了月事,半夜里肚子绞痛。她本来不想吵醒林勋,可翻来覆去的,额头上直冒冷汗,林勋就醒了,知道是药效发挥了作用。绮罗实在受不了了,坐起来喊宁溪去拿恭桶,把林勋推了出去。
女子秽物是不祥的东西,男子是沾染不得的。
宁溪端着恭桶跑出来,惊恐万分,不知道要怎么跟林勋说。林勋却点了点头,终是没忍心看一眼,挥手让她把东西拿去处理了,还叫她不要声张。自己则返回里间,照顾绮罗去了。
宁溪捧着恭桶出去,直掉眼泪。那血块,分明……分明就是……侯爷怎么能这么心狠?难道真的如邢妈妈说的一样?透墨看着她失魂落魄地杵在门口,连忙过来,低声问道:“可是夫人肚子里的……落下来了?”
宁溪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透墨就把郭太医说的话跟她说了一遍:“我告诉你,你千万当不知道。不是主子心狠,是这个孩子真的不能要。夫人没察觉吧?你也千万别告诉夫人,凭白惹得她伤心。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知道吗?”
宁溪抿着嘴角点了点头,自去把东西处理了,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去了。
东西排掉之后,绮罗舒服多了,肚子也没有之前那么疼了,只是脸色青白。林勋抱着她,弄了热水袋给她捂着腹部,又用巾帕仔细擦她脸上的汗。绮罗虚弱地笑了笑:“幸好你先前提醒我,郭太医说因为药的影响,这次的月事会凶猛点,否则我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呢。你快睡吧?明日还得上朝。”
“你受苦了。”林勋伏在她的脖颈间,低声说。
绮罗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我真的好多了,你别担心。”
林勋更紧地抱着她,亲吻她的鬓发,直到她安稳地睡着了。他却是睁着眼睛一直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