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勋骑着马一直到了宣德门外。宣德门为“冂”形的城阙,中央是城门楼,门墩上开五门,上部为带平座的七开间四阿顶建筑,门楼两侧有斜廊通往两侧朵楼,朵楼又向前伸出行廊,直抵前部的阙楼。宣德楼采用绿琉璃瓦,朱漆金钉大门,门间墙壁有龙凤飞云石雕,蔚为壮观。
本朝的皇宫在有史记载以来并不算大,开国皇帝为了提倡节俭,皇宫也一直未曾扩张过。直到宪宗皇帝不满后宫的规制,增建了园林,真宗皇帝又在此基础上继续扩建,才有了今日的规模。
过宣德门之后便是大庆门,大庆门过后便看见了皇宫的主殿大庆殿。大殿面阔九间,两侧有东西挟殿各五间,东西廊各六十间,殿庭广阔,可容数万人。大庆殿是举行大朝会的地方,据闻修建之初,高祖皇帝不同意如此庞大的规模,当时的宰相劝说,主殿乃是一国气象,修建得太小气会叫别国轻视,所以用了比较高的规格,高祖皇帝这才同意了。
太监领着林勋一路疾上了云阶,两侧殿前司的禁军整齐有序地排列,目不斜视。等林勋等在大殿门口,太监低头进去禀报。他看到一个衣袍褪到腰间的大汉,正半蹲在殿上左右跳跃着,而都虞候马宪卧倒在地上,正气喘吁吁地看着那大汉。
那大汉身长大概六尺,手臂有桶口那么粗,蓄着络腮胡子,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胸口,像在示威一样。
真宗皇帝坐在龙座上,眉头紧蹙,听到童玉的禀报,立刻说:“宣!”
“宣勇冠侯进殿!”
林勋阔步走入殿中,原本坐在席案上看热闹的各国使臣纷纷低头私语起来。林勋停在那大汉的旁边,向真宗皇帝行礼,大汉比他还要高一些,喘气如牛。
“林勋!”旁边的席案上,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来,林勋侧头看去,只见一个头戴金花冠和金步摇,穿着交领长衣,百褶裙和佩绶的女子站了起来。女子面容姣好,身量高挑,十分亮眼。
林勋迟疑了一下,那女子身旁的一个男子起身道:“勇冠侯,我们可是好久不见了。你难道忘记了?这是我的妹妹,金婵公主。”
这名男子是西夏的二皇子李宁令,林勋跟他在战场上交过手,只不过交手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皇子,还以为是西夏的一员大将,李宁令最后还是败给了林勋。双方议和的时候,李宁令才亮明了身份,当时金蝉也在场。
林勋只抬手略拜了一下,态度傲慢。他身旁的大汉便面露不满,冷不防地伸手推了林勋一下。他的力道极重,林勋却下盘很稳,不动如山,反手一拧大汉的手臂,大汉便往前扑了几步,险些摔倒。
两侧的使臣团爆发出嘲笑声。大汉被惹怒,还想转过来再斗,金蝉喝了一声:“够了野利,你不是他的对手。”
“公主!”野利粗噶的声音响彻在大殿里头。
“我叫你退下,听到了吗!”李金蝉怒斥了一声,野利低吼一声,这才退到旁边去了。他本想在公主面前多表现一番,好煞煞对方的锐气。没想到林勋一来,公主根本没眼睛看他这个西夏第一勇士了。
金蝉抓着自己落在胸前的一缕头发想了想,跑到林勋的身边,又看向真宗皇帝:“皇上,你们国家的勇士,我只承认林勋这一个。不知道他娶亲了没有?”
坐在上首的皇帝还没回答,林勋先开口说道:“我已经娶妻。”
金蝉双手背在身后,笑着说:“那你休了她,我嫁给你,好不好?”
“金蝉,不得胡闹!”李宁令看到林勋的脸色沉下来,喝了一声。李宁令来东京的路上早就已经派人打听过林勋了,他娶的那位夫人据说是美若天仙,深受林勋的宠爱。当初交手的时候,李宁令也想过用美人计去迷惑林勋,特意挑选了西夏丰-乳-肥-臀的美女,混进林勋的军营里。可是林勋根本不为所动,还把那些美人的头颅割下来,送还给了他们。
这种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究竟拜倒在怎样的女人脚下,李宁令十分好奇。
金蝉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对着李宁令跺脚道:“我才没有胡闹,四年前我就想嫁给他,你说他要守丧,我才一直忍到现在。可你看看,有人比我捷足先登了。我不管,你赔我驸马。”
李宁令拿自己这个妹妹一点办法都没有。武烈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只要金蝉要的,无不遂她的愿。
林勋不想跟这对兄妹多做交缠,转身欲走到真宗皇帝御赐的席位上坐下来,谁料金蝉竟然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你别走,我还有很多话跟你说呢!”
林勋皱了皱眉头,金蝉在西夏一向是我行我素,根本不管什么礼义廉耻,当众做这样的事也不奇怪。他没有对女人动手的习惯,便用了力,要把手从金蝉的怀里拿出来。金蝉也是身手不凡,用巧劲化他的力量,两个人在殿上便暗暗较劲。
李宁令能看出来林勋在让金蝉,可是金蝉得寸进尺,未免闹得太难看,他走过来拉金蝉:“好了,别闹了。”又低声道,“来之前你怎么答应我的?这里可不是西夏皇宫,任由你胡来的。”
金蝉被他拖走,依依不舍地看了林勋一眼,哼了一声。
有林勋坐镇,在座的各国都曾是他和林阳的手下败将,气焰也不像刚开始时候那么嚣张。真宗皇帝的脸色好看了些,问李宁令:“不知三天后的比试,二皇子有什么看法。”
李宁令也不是真的要娶赵仪轩,他就是想出出四年前的那场恶气,好让旁人记住他们西夏的威名,当然顺便能娶个貌美的公主回去,也不是坏事。虽然久闻中原的女人矫揉造作,并不是他喜欢的风格。
“比试的方法么,待我们回去想一想,明天会派人来告诉皇上,到时候请大家都来看热闹。输赢并不重要,重在交流和切磋。”李宁令面带微笑地说,“不过我们先说好了,不管比什么,勇冠侯都不能下场。除非你们国家除了他,没有旁人了?”
真宗皇帝被将了一军,气得说不出话。四周又是一片哄堂大笑的声音。这些年来,他们各国或多或少地被林勋压制,心中不满日久。要不是有林勋在,中原这块肥肉,早就被他们瓜分殆尽,何必还要来朝贺。
林勋冷冷地说:“我中原泱泱大国,自然不会就林某一人。依二皇子所言,我不下场就是。”
李宁令拍案叫了声“好”,除了林勋,旁人他还真没放在眼里。看来他们西夏这回是赢定了。
等使臣团都走了以后,真宗皇帝把林勋叫到身边,问道:“你怎么能答应他们呢?除了你,朕没有丝毫胜的筹码。”
林勋拜道:“皇上稍安勿躁,先看看他们要怎么比再说。臣虽不下场比试,但也会尽一份力。”
有他这句话,真宗皇帝安心了些,又不禁懊恼起来:“若万一败了,仪轩怎么办?西夏那个野蛮地方不讲礼仪法度,民风彪悍,武烈皇帝还把下嫁过去的辽国兴平公主给毒死了。恐怕皇后是宁死都不会同意仪轩嫁去的。可朕……”
“皇上别多想。我们一定会赢的。”林勋坚定道。
***
绮罗把在竹里馆烧制的陶瓷笔筒从锦盒里拿出来,仔细擦了擦。林珊还在罗汉塌上呼呼大睡,林骁好奇地凑过来看,上面的图案是童子抱鲤鱼。
“好可爱。”林骁忍不住说,“婶娘,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你若喜欢婶娘再给你做一个。这个是送给你三叔的。”绮罗笑道。
“三叔会用这么可爱的笔筒吗?”林骁狐疑。
绮罗摸了摸林骁的头,只笑不语。林勋看到这个新年礼物,就会明白她的新年愿望了吧?
这个时候,宁溪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靠在门边说:“夫人……快……快去观德堂。”
绮罗被宁溪拉到观德堂前,林骁跟在后面。只见堂中跪着一个穿着小袖对襟旋袄,粗布长裙的妇人和一个鹁角儿,身穿交领小短衣的男孩子。嘉康皱着眉头问道:“这孩子口口声声说自己爹爹是勇冠侯,到底是怎么回事?”
尹氏在旁道:“我也觉得奇怪,才一定把他们带回来问个清楚。这要是传出去了,我们侯府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那妇人显然被吓到,战战兢兢地摆手道:“各位贵人不要当真,这孩子乱说的。”
“乱说的?”尹氏提高了声调,“你被那个婆子从门里推出来的时候,他就在巷子里嚷嚷起来了。还好我经过,不然整条街都要听见了。这么小的孩子,没人教会乱说?你今天可要说清楚了,到底跟我们勇冠侯府是什么关系?”
妇人拼命地捂着孩子的嘴,孩子却用力挣脱开,大声喊道:“我爹爹就是勇冠侯,他很厉害的!你们这些坏人快放开我和娘亲,否则我爹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绮罗听到这里,心被猛刺了一下,踉跄几步,宁溪和林骁连忙一左一右扶着她。她稳定了心神,慢慢走进去,观德堂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嘉康声音不稳道:“你怎么来了?”
尹氏张了张嘴,怔怔地站起来,看看堂上的母子,再看看绮罗。
绮罗向嘉康行了礼,慢慢蹲在那个孩子的面前问:“你说,你爹是勇冠侯?他叫什么名字?”
男孩理直气壮地说:“他叫林勋!他是我爹爹,这世上最好的爹爹!”
妇人看到绮罗,根据于坤从前的描述,猜到了几分,连忙跪在旁边:“夫人,不是这样的,这个孩子跟侯爷没有任何关系!”她越着急解释,绮罗听起来越像是掩饰,她看向那个妇人:“若没关系,你怎么知道我是夫人?”
妇人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只知道这下坏事了。可她哪里知道,不过出门做点活计赚钱,跟人起了争执,恰巧会被侯府的人遇上?
嘉康也听出了一点道道来,她看着绮罗说:“若这孩子真是勋儿的骨肉,没理由让他流落在外面。你觉得呢?”
绮罗缓缓站起来,只觉得心里阵阵钝痛,她好像明白了林勋三番两次回避她的用意。他有了儿子了,所以不想要她的孩子?他贪恋的是她的美貌,她年轻的身体,他……她不敢再想下去,闭着眼睛,艰涩地说:“全凭母亲做主。”
“寇妈妈,把他们母子带去梳洗一下,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在福荣苑安顿下来。等侯爷回来再行定夺。”嘉康吩咐道。
“是。”寇妈妈连忙领着那对母子离开了。
嘉康看着绮罗的神色,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主母,要有容人之量。那孩子若真是勋儿的,要喊你一声母亲。你可明白?”
“明白。”绮罗轻声说。
“你脸色不好,先回去休息吧。”嘉康是过来人,当然明白绮罗此刻的心情。她也没想到林勋居然还有个私生子和外室养在外面,居然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瞒住了。
绮罗脚步沉重地往回走,她觉得天崩地裂,浑身的筋骨好像都被人捏碎了。前世,他把她赶出来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心痛过。那时本来就知道他不喜欢她,她做了一件不怎么高明的事情。可今生,他娶了她,他待她很好,他是她的天。
她轻轻推开宁溪:“别跟着我,让我一个人静静。”
“可是夫人!”宁溪当然不放心,可绮罗坚持。宁溪见她情绪激动,只好站在原地,看着绮罗独自走进竹林里。
林骁一口气跑到垂花门那里,拉着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地说:“你,快叫人去找三叔,就说家里出事了。不对,就跟三叔说,是三婶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