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感觉到轿夫忽然走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等到了大道上,速度才平缓下来。她想起来陆云昭也住在严书巷里,那轿子里的大人物也许是去探望他的。她心里牵挂他的伤势,但不敢再贸然前去探望,只私下派人送些补品过去。尽管他也不缺这些,只是不这么做,她心中难安。
绮罗回到住处,林瑾陪着她去试穿衣服。两个人谈论到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头绪,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透墨去博雅书楼找林勋复命,告诉他在严书巷碰到六皇子赵霄的事情。
“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六皇子还下了轿子,小的怕有变,就让夫人和瑾姑娘的轿子先走了。”
“你做得很好。”林勋双手撑在书案上,凝神思考。赵霄此人一向好色成性,除了正妃是王贤妃特意给他娶的辅国公之女,用以充门面以外,私下还有个院子专门养姬妾的,具体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京中的纨绔子弟,常去那里开宴,穷奢极欲。赵哲还来邀请过他。
被那种人发现了皎皎,只会是一桩麻烦事。
这时,坤叔带着宫里的郭太医进来,郭太医面相慈和,是宫里专治妇人疾病的圣手,他给林勋行了礼,问道:“侯爷,可是郡主身体有什么不适?”
林勋让旁人都出去,抬手请郭太医坐下:“今日请太医来,是想给内子检查下身体。但是结果只能告诉我一人知道。”
郭太医凝重地看着林勋:“还请侯爷说说夫人的症状。”
林勋直言道:“严重的不适倒也没有。她身体畏寒,近来越发严重。而且月事似乎十分厉害,来得头一日疼得几乎不能下床。她说从前便是如此,不过从来没在意。”
他想起前几日夜里,那小东西偎在他怀里疼得哼哼唧唧的,满头冷汗,面色苍白的可怜样子,不由得皱起眉头。
郭太医摸了摸胡子,沉吟道:“那房事……可否频繁?”听闻这位侯夫人年纪还不大。
林勋轻咳了一声,也不敢瞒着太医:“刚成亲那几日忍不住,但每回行房之后都让她喝了宫里的避子汤,只是混在乌鸡汤里头,没有让她知晓。最近一月便不怎么敢碰她了。”
郭太医从医多年,给不少的显贵妇人都看过症状,这由丈夫发现并找他来看的倒是头一次。他打量眼前这个传闻中征战沙场,铁血无情的男人,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么细心和柔情的一面。对着如花似玉的娇妻,还能强忍住*……必定是深爱之人,才会如此珍惜吧。这位侯夫人倒难得是个有福气的。
林勋带郭太医到了绮罗的住处,让他在旁边的耳房等候,他自己先走进去。外间的丫环行礼,里面传出绮罗的声音:“小瑾,这衣服怎么这么麻烦?而且很重。”
“进宫去拜见太后娘娘,都要这么穿的。只是梳了个发髻,还没有上首饰呢。很漂亮是不是?”小瑾称赞道。
林勋走到格子门处,只见里面的女子梳着高髻,双手撑开,身上穿捻金丝的花鸟纹大袖罗衫、撒花长裙、肩上搭着水纹披帛。长裙曳地,像繁花一样簇拥在她周围,衬得她高贵美丽,光彩照人。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屋子里的人才发现他。林瑾连忙行礼,低头笑道:“勋哥哥看痴了,我们先出去。”说着,带上屋子里的丫环婆子都退到外面去了。
绮罗没穿过这么长的裙子,朝林勋走过来,不小心绊了一下,往前扑倒。林勋忙伸手将她扶住,顺势抱进了怀里:“小心点。”
绮罗低头踢了踢裙尾,抱怨道:“都怪这裙子。”
林勋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去换一身衣服,我请了太医来给你诊脉。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绮罗应了一声,又疑惑地看着他:“可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呀。”
“请个平安脉而已。”林勋轻描淡写地说。
宁溪和邢妈妈在里间陪着绮罗,林勋则在外间坐着等。时间一点点过去,他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心中有些煎熬。希望自己只是想多了。
半晌,郭太医终于从里间出来,笑着对他回禀:“夫人没有什么大碍,一切都好。”宁溪和邢妈妈松了口气,进去告诉绮罗了。郭太医看四下无人,又对林勋暗暗打了个手势,要私谈的样子。
林勋亲自送郭太医出府,路上郭太医道:“夫人或有宫寒之症,幸而并不严重,下官会给她开药调理个一年半载,等到症状缓解了,再行怀孕生子就不会那么凶险了。这期间恐怕要辛苦侯爷,适当减少房事,若行房也尽量让夫人喝避子汤。”
跟林勋想得差不多,甚至还要好一些。只是这一年半载的时间……他恐怕得憋出内伤来。
“有劳太医。此事别让第三个人知晓。”林勋吩咐道。若是让母亲那边知道了,免不得要有一场风波。而且他也不想让绮罗有任何的思想包袱。世家大族里头的主母若不能生育,是非常严重的一件事。弄不好,都是要遭人非议的。
郭太医拱手道:“下官明白。”
林勋请了太医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福荣苑。嘉康让寇妈妈问了下绮罗住处的丫环,知道只是请平安脉。嘉康心里顿时不舒服,这种事让府里的大夫做便是了,还特意跑去请太医来看,真是把那丫头当成宝贝一样了。
嘉康喝了口茶,侧头问罗氏:“朱氏管内需处管得如何?”
“三弟妹很是聪明,况且有姚管事帮着他,没出什么乱子。”罗氏恭敬地回答。姚管事是罗氏的远房亲戚,在对待绮罗的事情上,方寸拿捏得十分好。事无巨细都向绮罗禀报,他自己则是兢兢业业地辅佐,事情就显得多而琐碎了。实际上罗氏管内需处时,基本不用花什么心力的。
“没出乱子,也就是不顺利了?看来还得好好管教她才是。”嘉康沉声道。到底是娇养出来的独女,家里的父母舍不得,连一个小小的内需处都管不好。眼下勋儿又那么护着她,只不过让她管了一个内需处,就怕她累着,还把她手里的铺子都接过去让于坤管了。
这样下去可怎么行?有一天是不是要爬到她头上来了?
罗氏回到自己的住处,看到林骁在努力读书,便走过去问道:“骁儿,最近怎么这般勤快?”
“三叔说三婶娘在我这个年纪,都已经读完了儒家十三经了!我不能比她差。”林骁认真地回答。
罗氏皱了皱眉头:“我不是跟你说了,少跟你三叔那边走动吗?”
“为什么!三叔对我很好,三婶娘看上去也不像坏人。”
罗氏把他扯到自己面前,戳着他的脑门说:“你这个孩子是不是缺心眼?你三叔膝下无子,府里上下就你这么一个男孩儿,原本以后整个侯府都可能是你的。现在你三叔娶了妻子,要是有自己的孩子了,怎么可能还像从前那般对你?你三婶娘说不定早就看你不顺眼,想要除了你!”
林骁缩了缩身子,想起那个貌若天仙的女子,顿时不寒而栗。
“咱们母子俩在侯府里无依无靠的,也没有人撑腰。你可得好好读书,博个功名。娘的后半生,可就全指望你了。”罗氏按着林骁的肩膀说。
林骁郑重地点了点头。
***
陆云昭静养了一个月,由太医看护,陵王用各种名贵药材滋补,现在已经能下床走动。他披着鹤氅,坐在槐树下,自己与自己对弈。
赵霄走进来,对院子里的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走到陆云昭身边,探头看他的棋盘。据说当世能下过陆云昭的高手不会超过三个人。赵霄本人琴棋书画都不精,倒是对骑马射猎那些有兴趣,因此颇为羡慕像陆云昭这样的大才子。
陆云昭伸手去够茶杯的时候,才发现地上的影子,抬起头看见是赵霄,连忙要站起来。赵霄按着他的肩膀说:“不用多礼,你坐着吧。”然后便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我瞧着你这气色,似乎好了很多。今天早朝的时候听父皇说,你年后就要去远兴府了?你可得担心,太子那边的人不会轻易罢休的。”
陆云昭点了点头:“臣明白。案子虽然了了,但那些人都是被抛出来替罪的,并没有动摇到太子那边分毫。可皇上必然会多派人手护送臣去远兴府,剩下的事,就交给臣跟王大人筹谋吧。”
赵霄不甘心地说:“哪里知道那个赵光中这么有手段,还能把一个被我赶走的长史找出来替罪。原本勇冠侯都被牵连进来了,我正好可以借机拉拢他,最后竟然让他幸运地躲过去了。”
赵霄不了解林勋的为人,可是陆云昭却清楚得好。林勋可不是运气好,他一定是与赵光中交换了什么条件,才让赵光中动用所有力量,把案子给了结了。不过这样一来,林勋的底牌已经亮出来,应该会让赵光中注意到他。
一个深得皇帝信任,手握兵权,有勇有谋,又不愿意与太子站在同一边的侯爷,绝对比他们这些小角色来得危险得多。
莲子小跑过来,在赵霄耳边急急说了一番,赵霄拍案道:“他是活腻了不成?”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他毕竟是……”莲子看了眼陆云昭,没有把话说完。
赵霄站起来,对陆云昭说:“陆大人好生养病,我还有些事要忙,先告辞。你不必送了。”
陆云昭起身行礼,目送赵霄风风火火地离去。他何尝不知道,这位六皇子比之太子,实在是逊色许多。但太子身边能人甚众,赵家在朝中根基深厚,如今又有苏家相助,根本就看不上自己。
只有赵霄才能给他想要的。
无论多肮脏,多血腥,多么为人不耻,他也要努力往上爬。
这时,钟毅从旁边的廊下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叠画纸。他走到陆云昭的面前说:“公子,这是陵王派人送来的。他说这些女子的家世都足以让公子如虎添翼,要您从中选一个做妻子。”
陆云昭低头轻咳两声,连看都不看那些画纸,拢紧鹤氅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公子!”钟毅在他身后悲戚地叫道,“表小姐都已经成亲了,她离开您了,难道您还要一直等下去吗!”
陆云昭停下脚步,望着头顶的槐树。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下来,洒在他的脸上,好像无数温暖的小手。
相逢有时,别离有时。有人放弃,有人坚持。
只要他一直在这里,总能等到她回来。
就算他什么都给不了她,至少还有一份全心全意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