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侧过头,看见陆云昭风尘仆仆地赶来,朝夕和暮雨都跟在他的身后。她高兴地跑过去喊道:“表哥!”
林勋微微变了点脸色,但很快被他压制住了。
陆云昭抓着她的肩膀,见她脸色发白,身子隐隐发抖,关切地问道:“我来晚了,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绮罗笑着说完,脑中忽然感到一阵晕眩,然后便倒在了陆云昭的怀里。
“绮罗?”陆云昭接住她,低头时嘴唇几乎贴到了她的额头。
林勋见状下意识地迈前一步,陆云昭抬手叫道:“勇冠侯世子请留步!”林勋依言停住脚步,冷冷地看着陆云昭说:“她可能中了迷药。让我看看。”
“……你给她下迷药?”陆云昭抱起绮罗,把她的手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看也不看林勋:“我的未婚妻,就不劳世子挂心了。”他说完,转身就走,朝夕和暮雨明显感到自家公子是生气了,连忙跟了上去。
林勋站在原地,单手紧握成拳,从齿缝间溢出三个字:未婚妻?
陆云昭抱着绮罗上了马车,朝夕受过训练,会一点点医术。她跪在旁边看了看绮罗的症状,然后说:“小姐好像是中了一点轻微的迷药,不过好好睡一觉就会没事。只是看这脸色,倒有点受了惊吓,不知道会不会魇着。”
陆云昭听了之后,手更紧地抱着绮罗,心中愧疚:“是我来晚了。”
绮罗的确是做了噩梦。梦里是一座人满为患的法场,父亲跪在行刑台上,最后看她一眼,然后刽子手砍下了他的头颅。那血淋淋的头颅一直滚到了她的脚边,她吓到大哭大叫。
“姣姣,娘在这儿,不怕,不怕!”郭雅心把绮罗抱到怀里,一直摸着她的头发,拍她的背。她慢慢平静下来,又重新睡着了。
宁溪递了帕子过去,担心地说:“小姐好多年没有生病了,回来之后就开始发热。查不出病因来,真让人着急。”
玉簪不平地说:“公主不是答应了我们会好好照顾小姐吗?怎么把人照顾成这样?早知道当时就不该让小姐去。”
郭雅心给绮罗擦了擦脸,又把她平放在床上,帕子叠起来搁在她的额头。她的整张脸又白又红,病态中还呈现着妩媚。
郭雅心问:“云昭回去了吗?”
宁溪点了点头:“公子本来不走,知州大人和陵王都派人来叫他,说是山上行宫走了水。他不得已才离开。”
玉簪在旁边说:“小姐会不会就是被走水吓到的?”
郭雅心其实心里有数,行宫走水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她也是到了扬州城,听到陵王来拜访父亲才知道,不仅是四皇子和公主下江南办差,竟然连刘芳和林勋都在行宫中。
“哎呀!”阿香在门口惊叫一声,手里端的汤药掉在了地上。
玉簪走过去责怪道:“你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做事老是心不在焉。小姐还在休息,你这么咋咋呼呼的,吵到她了怎么办?”
阿香连忙蹲下去收拾:“对不起,玉簪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就去拿新的来。”
阿香着急跑开了以后,玉簪返回来对郭雅心说:“这丫头见了表公子,整个人都跟丢了魂一样。奴婢要不要告诫她一番?表公子那般人物岂是她一个奴婢可以觊觎的。”玉簪心想,当年可是连辅国公的千金都没能叫表公子动心,阿香也太不自量力了。
郭雅心摇头道:“不用对她太严厉,哪个姑娘十几岁的时候,没有个心上人?只要她不做出格的事情就行了。”
玉簪应了声是。其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最好的出路就是被男主人看上,提个通房,再好点得宠的,做个姨娘已经是顶破天了。那些到了年纪,得主人恩德放出府的,也未必能嫁得好。普通人家都觉得做过丫环的肯定会被男主人染指,毕竟这种事情在内宅并不少见,因此娶回去也是轻看,不珍惜。更有的还觊觎她们这些年积攒的积蓄,被人骗财骗色晚景凄凉的比比皆是。玉簪没想着生儿育女,所以到了年纪也不出府去,而是继续伺候郭雅心,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了。
早些年郭雅心身子不好,曾经提过给玉簪开脸,朱明玉却死活不同意,实在是憋坏了,宁愿让郭雅心用手给他解决。玉簪也是个聪慧的,老爷眼里从来都只有夫人一个,她强行作了通房丫头,也不比在夫人身边做个大丫环来的好,免得还伤了主仆之间多年的情分。
绮罗的身体底子还是很好的,睡了两天就醒过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她扶着宁溪下床喝粥,向郭雅心打听城外行宫的情况。郭雅心说:“死了一些舞者和乐工,据说饮宴的时候大家就有些喝醉了,等最后一支舞结束不知为何琼林阁突然走水,幸好当时宫人已经把皇子和官员都送回去休息了。只是刘公公年纪大了,又酒醉未醒,大概半夜去……的时候没喊人,失足掉下半路的山崖。只在崖边找到了他半只鞋子。”
绮罗当然知道刘芳不是坠崖,而是被活活杀死的,但既然林勋他们这么说,便是最后的结论了。
从前她觉得自己重新活了一世,又知道后来许多年发生的事,应该足够自保了,可是看了那天在琼林阁的搏杀之后,她才发现人命真是比纸还薄。昨天还好端端跟你谈笑的人,今天就没了。她在刘芳,林勋这些握有权柄的人物面前,就像一只很容易捏死的蚂蚱。林勋没把她一并丢在火海里烧死,真的算是个格外开恩了。
她打定主意一定要离林勋那个人远远的,十个她都玩不过一个他。
宁溪给绮罗梳妆打扮好,郭雅心陪她去花园散步,驱驱病气。郭松林买的这处宅子不大,住下他们几个,再加上伺候的丫环婆子,显得有些拥挤。孟氏和儿子,儿媳住一个院子,郭雅心和绮罗住一个院子,旁的就是一些下人房,再也没有多余的住处了。倒是这花园修得不错,江南的园林跟北方的园林比,总是多了那么几分灵气。
郭雅心跟绮罗在听雨轩坐下来,这里正临假山湖泊。太湖石形状各异,变化万千。碧绿的湖水仿佛一块打磨光滑的翡翠,倒映着山石。郭雅心拢了拢绮罗斗篷上的领子说:“你爹爹给我来了信,你猜怎么着?”
绮罗听她口气里有些无奈,便猜是国公府那边的事。
“大伯母又闹事了?”
“倒也不是,我是替你大伯叹息。你大伯多傲气的一个人,居然主动找你爹,要他帮忙跟你曹伯伯打听一下苏家大公子的事,说是想让阿碧过去做续弦。”
绮罗很惊讶:“大伯母居然会同意让五姐姐去做续弦,娘,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阿碧都十五了,婚事再定不下来,可就麻烦了。”
平心而论,朱成碧长得不差。以她的身世,要找户差不多的人家其实也不难。可赵阮要求高,家世稍好的那些,总以为人家会主动找上门来,等啊等啊,都成了别人家的女婿。而家世低一些的来说亲,她还给人家没脸。京中就那么大个圈子,就算人家的官职不高,远亲近邻里头总有些个人物,传来传去,谁还愿意去讨这个没趣。
赵阮拉不下脸,婚事便一直吊着。连累朱明祁跟着操心。
绮罗他们一家虽然搬出来住了,但是逢年过节还是会回去同大房的聚在一起。赵阮的那副嘴脸就不用说了,连过年长公主给几个孙子孙女封个红封,她也忌惮着别个拿的比她那几个孩子多。
她这几年越发地计较了。因为朱景尧考了两次科举都落榜,朱景禹心思渐渐不在读书上,去年就放弃应天书院的学业回家了,而朱成碧的婚事至今悬而未决。赵阮本是风光无限地生了三个孩子,哪知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她便见不得庶子庶女过得好。偏偏朱景舜最争气,上一届科举居然给他考中了,虽然名次不考前,但大小也算进士,封了个留京的小差使。
赵阮当然气得牙痒痒,只能揉捏梅映秀,梅映秀逆来顺受惯了,任她刁难也是全盘接收。她没处撒气,就去干涉朱慧兰的婚事,生怕她嫁得好。林淑瑶原来给朱慧兰说好的两门亲事都被她暗中搅黄了,硬说朱慧兰看不上人家,林淑瑶气得都闹到了长公主那里去。
朱慧兰后来会嫁给郭允之,也是被赵阮搞怕了。
“爹不是说苏伯伯马上要升做宰相了么苏家大公子本身是从五品的秘书少监,才华横溢,也算年轻有为的才俊。我听曹姐姐说,是他自己眼光很高,又对前面的那位夫人一往情深,所以婚事才没着落,喜欢他的也不知道多少呢。五姐姐这婚事恐怕不成。”绮罗一边撕着玫瑰酥饼放进嘴里慢慢地咬着,一边说。
郭雅心给她倒了茶,笑道:“不操心他们了,你自己呢?”
“什么我自己?”绮罗顾左右而言他。
“在娘面前还装傻?”郭雅心目光落在绮罗手腕上,笑道,“有人可是把亲娘留下来的东西都给你戴上了,你还不表示?”
绮罗迅速端起茶杯喝茶,不说话。
“皎皎,娘问你一句真心话,你可是不愿意嫁给云昭?”郭雅心按着她的手说道,“若是不愿的话,娘帮你去回绝掉,我们再找好人家就是。我的皎皎生得这般美,性子又好,还愁嫁不出去么?”
“不是!”绮罗连忙否认,然后低下头道,“表哥待我很好,我……是愿意的。”
郭雅心闻言笑着站了起来,冲绮罗身后走去:“云昭,话我可是给你问出来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绮罗猛地回过头,看到陆云昭就逆光站着,好似立在春风里的一棵玉树,天光云影都化作了他的陪衬。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竟一点都不知道!
他对郭雅心郑重地拜了下:“谢谢姨母。”
玉簪扶着郭雅心离开,还不忘打趣道:“公子得准备改口了。”宁溪掩嘴笑,行了个礼,也准备一并走了。
绮罗羞愤地站起来:“你们……!”她拔腿就往前疾走,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这么羞人,她恨不得自己刚才没说话!可没走几步就被人从身后抱住,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去哪儿?”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话,温热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脸。像遇见一场好雨,恰逢花开,整颗心都柔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