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河手上一使劲,房门应声而开。医舍里燃了好几根蜡烛,将躺在病床上的方天林照得清清楚楚。并没有出现血糊糊的景象,但绑在下腹纱布上还在不时渗出的殷红鲜血,依旧看得沈家河触目惊心。
“病人家属来了?”老大夫现在是吹胡子瞪眼,对不合作的病人极其不满,“你快劝劝你家男人,这么重的伤,他非得回家养伤,这不是胡闹吗?”
沈家河不解,红着眼睛坐在床边,想碰又不敢碰。
“媳妇,没事,伤不严重,回家养养就好。”方天林出言安抚沈家河,省得他一激动早产甚或严重点流产就不妙了。
“这里好,有大夫在,回家不方便。”沈家河也赞同老大夫的做法。
“媳妇啊,这里是医馆,在这里待着我浑身不得劲,这没病都得养出病来,还不如回家,至少待得安心,有利于养病。要是你担心我的伤势,就跟大夫仔细请教怎么照顾我才妥当。”方天林向沈家河眨了眨眼睛,显然他这纯粹是胡说八道,里头还有内情在。
两人一起生活了半年,沈家河也清楚媳妇不是那等胡来之人,见他坚持,便还真就按照他的意思,跟边上眼睛都瞪大的老大夫认真求教。
老大夫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不想病人好,或者舍不得花钱,要拉病人回家,这都不算什么事,偏偏眼前这两人关系挺好,一看就不是那样的人。瞧瞧,伤患家属紧张的手上青筋都爆出来,脸色更是煞白一片,居然就这么听病患的话,稍一说合,便同意将病患带回家,这可真是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既然病人坚持,家属也同意,老大夫自是不会强求,他之前反对,不过是基于医者的医德。跟沈家河仔细交代了伤患晚上可能出现的状况,并教给他紧急处理方法后,老大夫便起身去开药方子。
他前脚刚动,后头便传来病人暗哑的嗓音:“大夫,帮我媳妇顺道开一剂安神药。”
“这还用你说!”老大夫回头狠狠瞪了不服管的伤患一眼,再看向旁边的沈家河,见他虽心神激荡,但并没动胎气的迹象,便大踏步离开医舍。这么糟心的患者,他真是一眼都不想再多看。
“别说话。”沈家河目光扫过堆在床脚的血衣,眼里尽是心疼。伤在腹部,一说话就扯动伤口,媳妇莫不是以为强忍着没龇牙咧嘴,他就会看不见?
见自家媳妇都这么说了,方天林没再故作无事,立刻安静下来。这回他是真糟了老罪,要不是出事的地方离山口不是很远,他都不知道能否坚持到找到人救助。
本来今天和以往一样顺利,眼看天色不早,方天林收整好猎物开始出山。他哪里会想到,走了那么多天好运,今儿个霉运上身,眼瞅着马上就要到人们常活动的地方,竟然猛不丁从斜刺里蹿出一头野猪,措不及防下,即便避开要害,依然被拱了一下。要不是他在军中混过,还常年担任射箭俱乐部教练,身子骨强健,就这么一下,估计这条小命就得交代在那。
方天林当机立断,甩下身上的累赘,顾不得身上的伤,“噌噌噌”就爬到手边一棵大树上。忍着大量流失鲜血的晕眩,咬牙将那头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野猪用箭给放倒。
之后,方天林撕下里衣,用空间水冲洗伤口,撒了点伤药,匆匆包扎了一下,便大声呼救。伤药他只敷了浅浅一层,不敢用多,怕引人怀疑。
也算方天林没有走霉运到底,附近不远处正好就有人出没,听到他的求救声,就顺道摸了过来。看到四周草木东倒西歪,遍地是血,一头野猪倒卧其上,方天林背倚着大树,前襟一片刺目的红,来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还是方天林自己忍着痛,示意几人扎了个简易担架,抬着他进城医治。
至于那头野猪和那一背筐野味,方天林相信,那些人应该不会漏下。他也没时间细想,由于失血过多,中途便昏昏沉沉,但他知道这有危险,不能陷入昏睡,直到看到医馆,他实在坚持不住,这才昏了过去。好在他处理得及时,伤口虽还在淌血,到底血流小了许多,在老大夫紧急医治后,终于止住,只有零星血迹渗出。
老大夫开好药方,提着一大包药再次走进二号医舍:“东西都在这,一会记得去掌柜那交钱。”
气恼归气恼,老大夫还是很负责,将注意事项一一和沈家河细细交代。说得口干舌燥,他啜了一口茶,挑眉问道:“怎么还不走?”
沈家河也拿疑惑的目光望着方天林。
方天林不得不开口:“大夫,带我过来的那些人呢?我还没谢谢他们。”
“是啊,大夫,恩人在哪?”沈家河之前心神一直都放在方天林身上,现在听媳妇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些失礼。别看媳妇眼下好端端躺在床上,要是当初没恩人的救助,此刻媳妇还不知道落到怎样的境地。
“他们呀,把你送到这里后,就回转过去帮他们落在后面的同伴,只留了个人去给你媳妇报信。”老大夫舒心许多,这个惯会折腾的病患,好歹还知道感恩,也不是一无是处。
少泽山离苍临县城不算远,方天林没等多久,便等到恩人们。
这个点上,正是人们归家的时候。庆安堂附近人倒是不多,不过一头大野猪就这么被搁在医馆边上,还是相当引人注目。
帮了方天林大忙的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平民百姓,他们谁也没起贪墨的念头,直接将他打到的野味都抬了过来。
方天林知晓后,干脆对着做主的那人说道:“我受了伤,我媳妇也不方便,要不这样,你们辛苦点,帮我把野味都卖了,卖得的钱分你们一半。”
众人眼睛一亮,瞬间燃起的希望又熄灭,要点好处可以,这么大的好处,他们却是受之有愧。打头那人搓了搓手:“这位后生,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是你拿命换来的东西,我们怎么好占这么大的便宜?”
方天林不能多说话,眼神示意自家媳妇。
沈家河反应是比旁人慢一些,人可不笨,他也赞同媳妇的意思:“这位大哥,这钱该你们拿。你们就好生收着,要是没你们,当家的还不知道会怎样。”
老大夫看得不爽,直接当起中间人:“都是大男人,这么磨磨唧唧做啥。让你们收着就收着,这钱确实该你们得。别看这人现在没什么事,要是延误了医治时间,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保不准就再也回不来,你们拿这钱不手重。好了,别吵了,病人需要安静。时间不早,再晚怕是店家都关门了,你们赶紧去处理。”
见老大夫都这么说了,这些人也不再和沈家河扯这些,留下那个报信的小伙子在一旁照顾,其他人全部出医馆去帮忙卖猎物。
他们不是猎户,但偶尔也猎点东西,倒不是全无门路。天色彻底暗下来后,这些人便返回医馆。
沈家河接过钱,按照方天林的意思,数出一半作为答谢。看这六人喜滋滋地收下,沈家河脸上气色总算好了一点:“再劳烦你们搭把手,帮我把当家的抬上牛车。”
这些人自是无二话。都从山里把人抬到了医馆,哪还会在乎这么点路?干脆好人做到底,把方天林送进家门才带着喜色离去。
结过车资后,小院重新归于平静。
沈家河拴上大门,感觉双腿软绵绵的,挨着院门靠了好一会,才有力气慢慢挪回房中。哪想推开房门,入目的便是方天林脑袋下垫着两个枕头,正微抬着头在上新绷带。
沈家河:“……”
“绷带染血了,我再换一副。”方天林龇着牙这么向自个媳妇解释。实际上,他是想撒上自己带的伤药,再重新包扎一次。他不知道靖朝医疗水平到底如何,至少这个小地方的伤药效果他不那么信任。
沈家河不是多疑的性子,见方天林行动不便,立刻抛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前帮忙。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方天林脸上真正是血色全无,很快便睡了过去。
沈家河也无心做晚饭,知道病人不适合吃干的,翻出预留给孩子吃的一点精米焖在灶上,便也躺在靠背椅上歪了过去。
沈家河睡得很不安稳,心里总悬着,不时醒来,见方天林没有发烧,这才又迷糊过去。反复几次后,沈家河困意尽消,勉强喝了碗米粥,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方天林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沈家河立即进灶房,把温着的米粥端过来给他喂下。见方天林一切正常,沈家河再也撑不住,爬上床放心地睡下。
方天林侧头看着躺在他身边的媳妇,怎么看怎么舒服。人这一辈子,也就这么回事,能找到一个自己看着顺眼的,对方也看自己顺眼,不需要轰轰烈烈,互相扶持着走完这一生,便圆满了。他伸手轻轻搭在沈家河隆起的肚腹上,感受着掌心下的温暖,也慢慢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