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点四十分。

随着天色逐渐黯淡，满天繁星骤起，将漆黑的夜空点缀，在西郊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抬头望去，更显诸天璀璨，碧水青山间蝉鸣蛙叫，静谧悠长。

“咚！咚！咚！”

梵钟振扬，香烟缭绕的古刹在山环水抱下，颇显恢弘庄重，只是这雄浑的钟声，却并未将杨东心中的焦灼情绪驱散分毫。

杨东驱车赶到横山寺之后，将面包车在庙门前一停，斜背着装有私改猎的帆布包，顺着崎岖蜿蜒的山路，步伐稳健向庙后绿植郁葱的山谷内走去，刘宝龙在电话中跟杨东提过的信号塔，在后山的山顶高高耸立，塔尖的信号灯不断闪烁，为杨东指引着行进的路途。

……

横山寺后山，山顶。

林天驰的双手缚着绳索，被反绑在了塔架子底部的铁栏杆上，嘴里堵着一块破布，在林天驰身边不远处，刘宝龙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啃着手中干涩的面包，还不时挥手，驱赶着身边成团的蚊虫，那把子弹上膛的五四手枪，依旧安静蛰伏在刘宝龙的身边，准备随时化身成为一头吞人的凶兽。

十分钟后。

“哗啦！”

正当刘宝龙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的同时，前方小路上的树木枝叶随即泛起了一阵簌簌响声，听见这个声音，刘宝龙将手中的食品包装袋往脚下一扔，握住了冰冷的枪柄。

“踏踏！”

与此同时，杨东也迈动脚步，从树林中走出，出现在了刘宝龙的视野当中。

“小兔崽子，你还真敢过来！”刘宝龙看见站在自己身前的杨东，猛然起身，枪口高抬。

“我为什么不敢来？”杨东看着刘宝龙狰狞的表情，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该知道，你既然来了，就走不下去这座山了。”刘宝龙话音落，伸手打开了手枪击发锤。

“我未必会死，但你肯定是不行了。”杨东看见刘宝龙手上的动作，顿时裤兜子冒汗，但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一如往常：“自从李超被捕之后，你身上那些脏事，已经彻底漏了，来见你之前，我跟市局的一个朋友通过电话，他说你的下场，已经难逃一死了。”

“你觉得我沦落到这一步，还他妈的会怕死吗？！我告诉你，今天老子就算死，也一定要拉着你们垫背！”刘宝龙红着眼睛一声闷吼。

“你拉着我，也许并不止是垫背这么简单吧。”杨东看着刘宝龙泛红的双眼，生怕他会在激动之下选择开枪，所以趁着刘宝龙回话的空当，抓紧时间开口道：“你今天用天驰勾我出来，我怎么看，你都更像是在为小戴铺路。”

被堵住嘴巴的林天驰，在听见杨东这个回答之后，心中顿时托底。

“你既然知道我的用意，那就更该死！”刘宝龙听见杨东提起小戴，心中莫名感到一丝恐慌，到了此刻，刘宝龙已经知道自己插翅难逃了，此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值得他惦念的，唯有小戴一人，听见杨东一语道破自己的用意，刘宝龙作势就要开枪。

“今天我如果死了，那小戴也他妈活不成！”杨东看见刘宝龙手上的动作，一声嘶吼。

“刷！”

刘宝龙听见杨东这声嘶吼，手中的动作本能一僵：“你他妈什么意思？”

“你我之间，归根结底的说，只是因为洪水湾的工程起的冲突，而这个工程的利润，只有一百万而已，在大L这座城市，区区一百万，放在市中心，连一套像样的房子都买不到，你觉得就为了这么点钱，值得填进去这么多人命作为代价吗？！”杨东看见刘宝龙停手，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语速很快的继续道：“从你我闹矛盾开始，从头至尾，咱们双方都没有发生过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你所受的重创，全部都来源于李超的狼子野心，你又凭什么把责任归咎在我身上呢，其实自从你挑起争端开始，这期间我有无数个可以干掉你的机会，而我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忍、退让，是因为我觉得我们的生命，不应该被这区区一百万就标明了价码，只可惜，这个我们全都懂得的道理，你却不明白！”

刘宝龙再三犹豫后，忍住了扣下扳机的冲动：“我他妈没工夫跟你废话，小戴到底出什么事了？！”

“今天下午，小戴作为你故意杀人罪的同案，已经被市局签了刑事拘留，不出意外的话，现在他应该已经被转到看守所了。”杨东盯着刘宝龙的眼睛，声音平静的回应道。

“杨东，你他妈的究竟想要干什么？！”刘宝龙听说小戴被签了刑拘，语气颤抖的追问道。

“我想对小戴做什么，要取决于今天晚上，你我之间，究竟会是什么结局。”杨东回应完刘宝龙的话，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直接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并且随手按开了免提。

两声忙音后，电话被接通，随后李静波的声音传了出来：“喂，东哥！”

“你在哪呢？”杨东听到李静波的声音，开口询问道。

“我刚刚签署完拘留通知书，正往看守所走呢。”李静波顿了一下：“你找的人已经跟我说完了，我进去之后，会跟小戴分在一个监室。”

“四个小时后，如果你没有从小戴的监室调离，该干什么，心里有数吗？”杨东再次询问道。

“放心吧，我懂。”

“嘟…嘟……”

杨东听见李静波的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随后根本没给刘宝龙发话的机会，再次将电话拨了出去。

“东哥？”电话那端，刘悦的声音传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和豆豆已经到公安医院了，如果李静波失手了，我们俩会直接在公安医院补刀。”刘悦闻言，语速极快的回应道。

“嘟…嘟……”

杨东没有作答，再次挂断了电话，随后看着刘宝龙轻声开口：“为了对付你，我摆了好几步的棋，还用我继续打电话证明吗？”

“杨东！你他妈就是个疯子！”刘宝龙听见杨东通话的内容，两步窜上前来，单手拽住杨东的衣领子，直接把枪口顶在了他的额头上：“我他妈杀了你！”

“我今天既然敢来见你，就已经做好了埋骨青山的准备。”杨东将两个电话打出去之后，已经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完了，抬起头，无畏的跟刘宝龙对视着：“但我提醒你，如果我死了，小戴也活不成。”

刘宝龙攥着手枪，纵使心中万千怒火，可是听到杨东的话语，仍旧产生了片刻迟疑，对于刘宝龙这种从孤儿院走出来的孩子，亲情这种令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是尤为可贵的，在某些情景下，这种畸形的亲情对他的重要性，甚至会远超于金钱，这么多年来，刘宝龙始终跟小戴相依为命，就像林天驰曾对刘宝龙说过的，在小戴心中，刘宝龙是他的亲哥哥，而刘宝龙这么多年充当的角色，甚至还和小戴有一种父与子般的感情，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刘宝龙才会宁死，也要选择帮小戴趟出一条坦荡前路，可是此时此刻，杨东却利用小戴，反将了刘宝龙一军，而且让他毫无悔棋的可能。

杨东感受到刘宝龙眼中由愤怒和纠结交织组成的复杂情绪后，做了个深呼吸，继续开口道：“今天来见你之前，我让张傲拿着小戴在医院时拍过的X光片和病历，用传真发到了我曾经就读过的大学，并且找到了一个老教授帮忙看了片子，这个人曾经是我的导师，也是国内一线的骨科专家，他对我说，最近一个月内，会有一个国外的医学交流团队，去我的母校进行交流考察，这个考察团里有一个外国人，是骨科方面的国际医学权威，我的导师已经跟对方团队交流过了，那个洋鬼子说，因为小戴的腿伤时间还不算久，如果让他操刀，重新进行手术，再配合他的医疗方案，小戴的腿，兴许还有治愈的希望。”

刘宝龙听完杨东的话，瞳孔猛然收缩：“你说什么？”

“那个教授对我说，那个外国专家来这边，是交流考察的，并不是来出诊的，不过他倒是可以为小戴争取一个名额，算作交流中的一个合作项目，只要那个老外操刀，小戴复健的成功率，至少在七成以上，只是费用会比较高昂，不过你既然把万昌这个聚宝盆留给了小戴，我想这笔手术费，他应该还能付得起吧。”杨东回答完刘宝龙的问题，话锋一转：“当然了，小戴现在已经被收监，所以想要治愈双腿的前提，是他得先被释放，小戴这次被捕，身份是你的同案，也就是说，只要你一天不去自首，他就一天没有离开看守所的机会。”

刘宝龙听完杨东的一番话，磨了磨牙：“你是想用这个机会，保自己一条命，对吗？”

“我只是觉得，咱们之间的恩怨，还不值得我跟你闹到鱼死网破而已。”杨东不置可否的抿了下唇，随后继续道：“小戴的腿，当初是被我亲手打折的，也算是你我之间，最难以调和的一个矛盾，除此之外，你承受的其他遭遇，除了你的贪婪，好像都跟我没有什么直接关系，说真的，我也想不出，除了小戴之外，你还有什么必须干掉我的理由。”

“可你又如何能够向我证明，你所说的那个外国医疗团队的事，究竟是真的，还是你杜撰出来的？”刘宝龙在得知小戴还有复健的可能之后，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喜悦。

“我没办法证明，因为我的导师对我说，那个国外的医疗团队，要在下周才会抵达国内，在此之前，如果他们想安排小戴的手术，就必须让他先去医学院报道，提前接受系统的检查。”杨东话音落，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刘宝龙，我今天如果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那么仅仅需要单纯的利用小戴来威胁你，就足以让你左右为难，根本没有必要再去绕这么一个圈子，编织这种多此一举的谎言来欺骗你，你说呢。”

刘宝龙听完杨东的话，产生了一丝松动：“既然你明知道我今天找你过来，是要除掉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今天的事，我从头至尾都没有帮你，我只是在帮我自己，为了让自己能够在你的枪口下活着离开，所以，你今天必须要做出选择，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你开枪，大家同归于尽，要么我治好小戴，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现在，这个选择权在你手里。”杨东迎着枪口，面无表情的回应道。

“你们两个跟我下山，等你说的那个外国医疗团队，真的到了大L之后，我可以不杀你。”刘宝龙沉思数秒后，做出了决定。

“可以。”杨东见刘宝龙开口，点了点头，指着林天驰：“我能给他松绑了吗？”

“如果你跟我耍花样，你们俩今天谁都别想活着离开。”刘宝龙钢牙紧咬，用枪口瞄准了杨东的后心。

在仇恨和希望之间，刘宝龙最终还是选择了希望。

……

几分钟后。

杨东扶着手脚已经麻木的林天驰，二人在刘宝龙的枪口下，并肩走进了通往山下的林间小路内，到了这一刻，林天驰仍旧提心吊胆，毕竟自己的身后，还瞄着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随时就会搂火的手枪。

众人沿着山路走了差不多十分钟左右，已经进入到了一片低矮的灌木林中，远处横山寺大雄宝殿的屋脊，也在黑暗中映入了几人的眼帘。

“刷！”

林天驰在树丛中刚走了两步，忽然感觉有人推自己的胳膊，一转头，正看见杨东在对自己挑眉，示意自己下山，林天驰看见杨东的眼神，先是一愣，但是看见杨东眉宇间呼之欲出的催促，短暂犹豫了不到一秒种，接着一咬牙，沿着山路撒腿就跑。

“站住！”

在二人身后，始终举枪前行的刘宝龙，看见林天驰迈步，完全出于本能的举起了枪口，瞄准了林天驰的方向。

“哗啦！”

与此同时，处在刘宝龙枪口另外一端的杨东，趁着刘宝龙注意力分散的瞬间，猛然伸手，向着身边一颗矮树的树冠抓了过去，再回手时，那把提前藏好的双管私改猎，已经平端在手，遥指刘宝龙。

“小兔崽子，你他妈敢忽悠我！”刘宝龙看见杨东举枪，眼睛通红的抬起了胳膊，将手指搭向了扳机。

“吭！”

随着一声私改猎开火的闷响自密林深处回荡开来，前方不远处的横山古寺内，霎时惊起无数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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