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熔在含凉殿住下了。
起初,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四岁小娃娃只是偶尔出现在陈慕面前,但这几日许是天气原因,日日都要黏在他身边。
外头的天黑沉,如同一块巨石压下来让人心情烦闷,陈慕无聊的躺在小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往日这天该是正敞亮的时候,可因着这场大雨四周黑漆漆如同傍晚。
陈熔出现的时候陈慕正浑身不得劲,等看到那个被雨水浇了个透正站在门槛里侧瑟瑟发抖的小孩更是火冒三丈:“安顺!”
安顺这几日已不如前些日子怕他,见到陈熔那模样也不惊慌,迅速安排了人手抱着陈熔去了通室。
陈慕坐下来喝了几口温茶想到前几日/他那位皇叔在朝堂上装模作样要他专心朝政的训斥不禁冷哼一声,搁了茶盏只觉得嘴巴里一片苦涩。
他那位皇叔当真是个人物,朝堂上对他倦怠朝政的作为痛心疾首,私下里却安慰他可以慢慢来,还以为他不知道底下那些人每次递了折子先呈上的都是他的案头。
若说往年皇帝年岁小不懂事由皇叔摄政并无不可,可眼下他已经弱冠之年,再怎么蠢笨老老实实守着陈国疆域还是可以的,皇叔再霸着权利不放便有些说不过去。
房间里到处透着一股潮/湿的水汽,陈慕盘着腿坐在小榻上推开半扇窗看外面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的芭蕉。
陈熔被安顺抱出来时外头那扇芭蕉叶刚好被雨水打出第三道裂痕,陈慕关了窗子袖子已经湿/了大/片,他不在意的转过身来看向即将到自己眼前的小孩,目光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抗拒。
安顺苦笑了一下,两只眼睛皱在一起倒也不难看,他把陈熔放在小几左侧,又转向小几右侧的陈慕,小心道:“皇上开窗户怎么也不知道避着点?瞧瞧,这袖子······雪青,去内殿取那件莲灰印虾的单衣来。”
陈慕本想说不用,但见安顺的神色便闭了嘴,没一会儿春桃回来,他只穿着中衣坐在榻上,由安顺亲自替他穿上衣服。旁边的陈熔目不转睛的看着,样子竟然有些意外的萌。
陈慕嗤了一声,把小几上的点心和茶水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摆明了想和陈熔划清界限,他现在是后悔了,当时就不该对这个孩子心软,瞅瞅,这不过是才洗干净几天,就瞪着眼睛不怕人了。
和一个孩子计较,还是自己这句身体的亲生儿子,而且是在这种小事上,不得不说陈慕现在的行为很幼稚,但他就是有了心结,只要想到日后这个孩子会和以前的某个人一样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他就烦躁不堪。
那些即使已经过去许久的事情突然冒出来影响人的情绪,真是烦人的很。
陈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父皇像是一个孩子一样,瞪着眼睛,鼓着腮帮,认真而严肃的向他宣示领土主权,他吞咽了两口口水,目光在陈慕和点心之间徘徊,许久他似乎下定决心一般,怯生生的喊了声:“父皇。”
小孩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托着一丢丢颤抖的小尾巴,明明毫无杀伤力却瞬间击中了陈慕的心脏,这种轻易被征服的感觉使他很挫败,他攥着自己刚换的单衣,力气之大几乎要将衣服撕开。
年轻的帝王红着脸面色狰狞的瞪着自己的儿子,片刻气冲冲的吼了一句:“叫我/干吗?叫我我也不会给你吃!”
陈熔。。。。。。
安顺。。。。。。
众宫人。。。。。。
陈慕自己个(w)老子说了啥!
“咳!”感受到四周诡异的寂静,陈慕清了清嗓子,“朕是说。这点心都凉了,不适合小孩子吃。安顺,去叫御膳房做些热的点心送来。”
说罢背着手一步一步沉稳的回了内殿,然后众人就听见一声闷响,啊,那是皇上一头载到了床/上。
陈熔扭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也没在他信赖的安顺公公那里得到父皇为何这样的答案,纯洁而不解的小孩子没一会儿视线又转回那盘点心上,他舔/了舔嘴唇咽下口腔里过度分泌的口水,但手却仿佛被蛊惑般伸了过去,就在那只瘦弱的小手即将碰到点心的一瞬,陈熔突然惊醒般缩回手,猛地转过身,口中念念叨叨的说着:“父皇的,不吃不吃。会讨厌。”
未曾好好学过说话的孩子,即使四岁说话还是磕磕绊绊,太医说他脸上肌肉发育的不好,说话这个毛病怕是改不好了。也是因为这点,他的脸上看起来总是木讷而面无表情的,一点都不讨喜。
安顺看着大皇子紧抱着自己的小手背对着点心嘀嘀咕咕的小模样心都要化了,可那是皇上的东西啊,这些日子含凉殿上下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皇上啊,就是个护食的主。抢了他的什么都不能抢他的食物,亏他刚开始还觉得皇上吃得少。
幸好御膳房的厨子下雨天不休息,待小公公护着湿漉漉的食盒进来也只过了一刻钟,春桃接了食盒把里面保护的很好的点心端出来,雪青又让人抬了一张小几搁在陈熔跟前,安顺用银针试过毒才放在陈熔跟前:“殿下。可以用了。”
陈熔抱着小手吸了好几次口水才试探性的捏了一块小心翼翼的吃了,片刻眉眼微微弯起,带着点笑意。
陈慕趴在床/上听到外面的动静,有点不平衡,明明都是他的下人,却都围着那个小鬼转!这算什么?
他不高兴,也势必要让别人不高兴。
翌日雨过天晴,大臣来上朝就发现皇上没来上早朝。
这半个月来,陈慕偶尔也会迟到,但从未出现过不来的情况,眼下,各位大臣纷纷围着陈琰询问,但他哪里知道,直等到辰时一刻,安顺才惨白着脸几乎是爬进大殿:“各位大人。皇上今日龙体欠安,今日早朝到此为止。众位大人请回吧。”
安顺说完便要走,可已经走上前的陈琰一把钳住他的胳膊,面色焦急:“皇上病了?可有请太医看过?”
安顺欲哭无泪,他那位主子哪里有病,不过是昨天夜里大皇子起夜不知怎么的爬错了床,大半夜的闹得鸡犬不宁,最后更是狠心把大皇子扔了出去,刚下过雨的天气,就算是夏季也太心狠了点,他不过是替大皇子求了句情,早上便被主子用昨夜受惊,身体抱恙给打发了过来。
陈琰见他不说话,手上力气越发的大,安顺膝盖一软普通跪了下来,几乎趴到地里尽量稳着声音道:“回礼亲王。已经请太医看过了,太医说皇上今日忧思慎重身体虚弱,昨日骤雨不小心便感染风寒,皇上这,这是积劳成疾啊!”
最后那句话,安顺自己都觉得虚伪的很,历史上就没有比他家主子更清闲的皇帝,还积劳成疾,他自己都臊的双颊通红。
果然这些大人们脸上都带了点尴尬,刘宰相倒是满脸担忧,虚扶起安顺问道:“太医可有说几时能好?”
安顺低着头:“怕是得些日子呢。”
刘宰相沉吟一番,大约也知道这是皇上的小把戏,但朝堂之上终究不好明说,便顺着安顺的话道:“既然如此,老臣便不去打扰皇上了。请安公公转告皇上,龙体为重。”
安顺点头,感激涕零,侧身展手恭送刘宰相,这一送便送走大半人,安顺看着御史大夫协同几位大人离去瞧瞧松了口气,要说这众位大人里他最怕谁,御史大夫那群人真是当之无愧。
半个时辰后,安顺好不容易把最后一位大人送走,扭头却看见礼亲王,差一点维持不住自己恭顺的表情。他小步跑到礼亲王边上,低声道:“礼亲王可还有事要交代?奴才必定洗耳恭听。”
礼亲王瞥了眼他,俊美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不劳烦公公。只是皇上病重,臣放心不下,想去看一看罢了。”
“礼亲王这份心皇上自然是感念在怀,只是皇上这病来得急,事先吩咐过,未免传染不见外人。”
“哦?”礼亲王面上的笑敛去,一时整个人如同出鞘宝剑立在安顺旁边,吓得小太监脑袋几乎要缩进脖子里,“本王身为皇上亲叔,怎么到了安顺公公的嘴里就成了外人了?莫不是你这狗奴才看不惯皇上与本王关系亲密,在这挑拨离间!”说罢一脚蹬在安顺膝盖,小太监吃痛,顺势跪在地上求饶。
其实这错不在他,不过是礼亲王自己要发泄怒火,可是做奴才的,在主子面前,永远都不能狡辩。
陈慕此时刚从榻上爬起来,让人伺候着洗漱更衣,一扭头就看到站在门槛外可怜兮兮望着自己的小萝卜头。
陈熔今天穿了件粉色的衫子,娇娇/软软像个女孩,陈慕心头软了软,又强迫自己不看他,片刻目光却忍不住飘了过去,也许每个男人都这样吧,对于女儿总是格外的疼惜。
脸上的冰冷厌恶维持不住,陈慕看着面前的点心,装作不乐意的招了招手,看着小萝卜头一摇一摆的跑近了,近些日子被养的精致许多的面容越发的好看,白/嫩嫩真像极了小丫头,尤其是仰着头瞪着大眼睛看他的样子,简直可爱的犯规。
陈慕攥/住想要伸出去捏捏小孩脸蛋儿的手,沉声道:“吃吧。”
小孩怯生生的点头,许久嘴角抿出一点笑意,捏了一块糕点,多幸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