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雪落的厚厚的,踩上去吱呀呀没过小~腿,陈慕用罢早饭站在窗边的矮凳上看着趟雪而来的昭禾,温和的笑了笑。
湘绣已经挑了门帘,带着哭腔和昭禾说话:“今天一早我进来伺候教主梳洗的时候,教主已经起了,连衣服都自个儿穿好了呢。昭禾公子你快进来看看,教主是不是好了?”
昭禾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算是安抚她不用着急,跺了跺脚脱掉厚重的草鞮和已经被雪水浸~湿的罗袜,赤脚进了内室。
屋子里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角落里烧着火盆,整个房间都暖烘烘的,陈慕身上裹着一件厚重的鹤氅,站在矮凳上转过身扬起下巴看着昭禾。
这个男人,命人灌了自己五个月的饭,其中有数不尽的汤药,虽然从本质上这算是救了他的命,然而还是不开心。
昭禾第一眼瞅到教主大人晃了晃神,只觉得这五岁小娃如脱胎换骨了一般,气势忒吓人。
可还是腆着脸凑上去询问:“教主可是大好了?”
陈慕冷漠点头。
湘绣上前来关了窗子温声劝着:“窗边冷。教主您身子弱,要注意些才好。昭禾公子还是赶紧给教主看看吧。”
点着头,高冷的从矮凳上下来,披着鹤氅的陈慕昂首挺胸到了榻边,脚下一使劲轻飘飘的落上去,盘腿坐好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模样。
昭禾见他这模样想到前些日子师父的胡言乱语,也不禁留了点神,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夺舍这种事情到底是吓人的紧。教主武功长进是好事,但若是武功大涨的同时性情大变则让人忍不住生疑。
掏出软枕搁在桌上捏着小孩手腕认真的把了会脉,讪笑道:“教主。”
陈慕瞅了他一眼,他现在怨念颇重,完全不想和这些愚蠢而无知的人类讲话。
昭禾手抖了抖,沉下心又探了回脉,松了口气,教主体内的内力浓郁精劲又不失章程,沿着经脉走一圈人的精神都好上许多,即使是天赋异禀适合修炼玄清剑法也太过夸张了些,昭禾有点激动,该不会是真的遇上夺舍了吧。
激动一瞬又担心起来,这内力如此劲厚,到头来害的还是小教主,昭禾心里一咯噔。开了几样强身健体的药材,跌得撞撞穿了半湿鞋袜出去寻自家师父。
湘绣得知教主的身体确实大好忙吩咐人去煮药,紧张了数月的心情放松下来行为言语间都带着娇俏:“昭禾公子走的也太快了些,倒像是逃跑。奴婢还想请他去寻冷长老再来看一回教主的身体呢。”
陈慕笑了笑,瘦弱的身躯藏在黑色的鹤氅里可怜的让人心疼,声音也虚弱得很,偏偏说话像是大人:“他的医术已经很好了。这些日子楼里的事情都解决了?”
湘绣到底是有点不放心,倒了杯参茶递给他不太想说那些糟心事烦他:“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陈慕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目光沉稳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疏离。
湘绣低下头,想了想,突然道:“奴婢给教主说个有趣的事情可好?”
陈慕不置可否。
湘绣撅了撅嘴,把自己听到的流言整理一番说了:“冷长老和昭禾公子拿教主的病打赌呢。”
经过上个世界,陈慕的心里多少留下了创伤,即使自欺欺人说没什么,但与人交往时已经刻意保持距离。
以前害怕别人对自己不好,现在却怕别人对自己太好。
即使这个人是自己的贴身婢女,即使她过去的日子对自己很好,他也不敢相信。陈舒对他不是更好,还是几年如一日,到头来······
他喝了口参茶,不在意的问:“打什么赌?”
“冷长老说教主这是心病,药石无医,过段时间自然而然便会痊愈。昭禾公子说教主年岁尚小~便是有伤心事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不好,定然是有什么病症被遗漏了,坚持用药。他们便打起赌来,楼里还开了赌局呢。”
“······嗯。”陈慕放下茶碗,奶声奶气的嗓音一派淡然,“说完了?”
湘绣点头,咬着唇不说话了。
陈慕也不在意,即使被装在一个小孩的壳子里也丝毫不知道收敛成熟的作风:“说完了。那便说说楼里的事吧。”
湘绣皱眉,偷偷瞧了一眼小大人似的陈慕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好吧好吧。奴婢服了您了。”
“教主自从突破玄清剑法第三层就···不太好,楼里有人心怀不轨,起先只是不大不小的试探,后来见您一直不出现胆子大了,有几处据点负责人带领手下公然支持南长老叛变。还有人叫嚣着要您出去露面让他们看看真本事。一群无赖之徒也只有南长老······”
湘绣皱眉,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但看着陈慕淡然的表情又觉得自己表现的过分了,吸了口气平静下来:“那次闹得最厉害,李长老怒极一巴掌拍碎了主楼外的那块黄石,从那之后南长老一派就消停了下来,小打小闹还是有,不过不影响。”
陈慕听完若有所思的搓~着手指,没有剧情书很不方便,虽然他这么一个炮灰的日常不会大篇幅描写,但是也许在某个犄角旮旯就提到了呢?总比现在无头苍蝇似的连个努力目标都没办法设定的好。
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那本书似乎是在床~上,醒来的时候手底下压着的,后来就没在意了。
“我床~上那本书呢?”
湘绣愣了愣,随即磕磕巴巴的回答:“啊,那,那本书啊,奴婢,奴婢前些日子还见到了呢。”
陈慕心里一咯噔,直觉不好:“在哪见到的,现在在哪呢?”
湘绣咬了咬嘴唇:“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吗?奴婢瞧着上面也没字啊。”
陈慕习惯性皱眉,五岁的小孩子本就消瘦如今做出这种表情活像是外城墙脚下被生活所迫的小乞丐正在思索怎么讨得今天的伙食。
难道是已经被人看过了,他记得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看过之后字会消失掉,难道,难道······
想到无法预知的剧情,陈慕有点慌,一撑手站起来,奶声奶气里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在哪?带我去找。”
湘绣看他这般激动,也不敢再遮遮掩掩,伸手把他稳住:“教主别急。您在这等着,奴婢去给您拿。”
陈慕还是激动,有点像闹着要吃糖的熊孩子,不过冷静的一点都不可爱:“快去啊。”
湘绣点头:“唉!”
一溜烟的工夫。
陈慕瞅着面前皱巴巴的线装书籍,有点不想伸手。
不知在什么时候遭遇的事情,整本书被水泡了一半,晾干之后经过处理还是皱巴巴的,尤其是封面上明显的水痕,带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陈慕屏住呼息,伸出手指不情愿的拨开了封皮,露出里面的简介:他,一个离家出走不知江湖险恶的富家公子。他,一个顶着崇山派掌门弟子名号行走江湖颇受赞誉的英俊少侠。他和他相遇,相知,相许······
陈慕。。。。。。
不想看,完全不想看。
松开手,低下头,故作深沉的沉默片刻,奶声奶气的魔教教主站起身,即使是五岁奶娃也能看出日后风采:“湘绣。”
湘绣在。
“有没有什么办法将这本书洗一洗还不损毁纸张?”
湘绣看着虽然消瘦却依旧惹人心疼的小教主,怎么忍心拒绝,昧着良心说:“有。奴婢这就让人去做。”
陈慕点头挥手示意她出去,人只有彻底冷静下来才会发现自己的智商其实不低。
陈慕重新坐在榻上,也不挪窝,低着头活像一个入定的僧人,软萌萌的小萝卜头那种。
教主,能走上这个位置看来武功应该很高。他经历过一次武侠世界,但时隔太久不知道还捡不捡的回来,当暗卫那回学的东西不少都是有用的,要重新练起来才好。
先把武功提上去,有了自保能力再去说任务之类的,枉死地狱那种地方他是不想再去一次了。
正想着听见有人进来,冷佩春终于不再露肉,裹了件张扬的珊瑚红厚披风,手里攥着烟杆,摇着腰走过来,指尖直接搭在陈慕手腕上,神色不定。
她那个傻徒弟气喘吁吁的跑回去说教主被人夺舍了,非拉着她来看,冷佩春松开手,早知道小徒弟那么容易当真她才不要哄他。
但小教主这个样子,倒和他爹六分像了,冷佩春不在意的撇了撇嘴。
“回头让昭禾替你炖盅汤好好补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当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傻了。”
陈慕点头,他是太过偏激了,其实有些事情回头看似乎并没有那么严重,男人和男人,法律上连强~j~i~a~n都算不算上,活着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两个男人互相发泄,虽然不是那种方式······他眨了眨眼睛,漆黑乌亮的眸子里映着冷佩春的影子:“嗯。”
冷佩春温柔的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脸:“看在你让姨母赢了大钱的份上,等你学成了姨母带你去山下逍遥快活怎么样?”
陈慕一本正经的脸上浮起薄红,扭了扭头躲开冷佩春作恶的手,看起来像害羞了,其实只是被掐红了。
这模样惹得冷佩春开心起来,借着笑闹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说了句:“慕慕啊,你得知道,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要是钻了牛角尖想不开伤了自己,不值当啊。人呢,活在世上,平常心就好。”
陈慕愣了愣,片刻抿着嘴唇认真的点头。冷佩春掩唇笑着唤了湘绣去书房写药单。
陈慕坐在榻上,推开窗户看着外面厚重的雪,在阳光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反光,雪中有寒梅傲立,点点红星含苞待放。
他深吸一口气,隐约能嗅到不远处的梅花冷香,心里的寒冰不说全部散开,但到底是有了松动的迹象。
平常心啊,原来是他太固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