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不几日,一个消息便在京中高门渐渐传了开来:

五军营又要班军了。○

只是,这一回的班军却不同以往,不是各卫所军队进京,而是各卫所军队进发辽东紧急冬训,冬训的时间很可能长达数月,且班军的卫所数量亦较往日为多,官兵人数逼近三十万。

如此大规模的班军,在建武朝尚是首次,便是景帝时期亦不多见,因此兵部极为重视,兵部尚书倪阁老亲自调拨各地军队,内阁也拟定了章程。

作为五军营提督,孟渊自不可缺席,数日后便需带领一众将官前往辽东,待冬训后再带队返回,届时便由班军人马与现五军营官兵对调。

从金陵到辽东路途遥远,孟渊这一去,寻常没三、四个月是回不来的,却是连年也没法在家过了。

自成亲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去那样远的地方,且离开的时间还如此之久,傅珺心中十分着紧,亲自督促吴钩等人收拾东西,旁的不说,药材先要备好,还有过冬的衣物亦要准备起来。

“青蔓,你去寻些素净的丝绸料子来。”临清阁的明间儿里,傅珺吩咐道。

这两年她也听孟渊说过,班军集训虽不会真的打仗,但刀剑无眼,每年都会有士兵受伤,还死过人。她便想着要为孟渊做几身丝绸里衣,据说这种里衣能有效阻止古代弓箭的攻击。

青蔓应诺一声退了下去,傅珺便又唤涉江:“你去将药材点一点。尤其是治伤寒感冒以及治冻伤的药,一定要带足了。”

涉江亦领命而去,傅珺又叫小丫头们去找阿九,她还想购些上好的伤药,少不得要请外院管事帮忙买。

孟渊跨进院门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一片繁忙景象,大丫鬟、小丫头们走路都是小跑,每个人皆被傅珺支使得团团转。

孟渊眸中便漾起了一丝笑意。

“爷回来了。”廊下传来小丫鬟见礼的声音,傅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孟渊已经大步走了进来。门帘开合处。带进来一股冷风。

“在忙什么呢?”见傅珺的纤纤细指上还串着顶针,孟渊便拉起她的手坐在案边,低声问道。

傅珺的脸有些发红,轻声道:“我想给你做几件里衣。才缝了两针。”一面说着。一面便将笸箩往身后掩了掩。

那衣料裁得横七竖八。针脚也粗得很,她这手针线活儿实在不大能见人。

孟渊眸中喜意闪过,长臂一伸。傅珺身后的笸箩便到了他手里,垂首看着里头玄青与墨绿的衣料,他的心里已是一片温软。

“多谢你。”他拣起衣料细看,眸光灿烂如星。

“呃……先说一声儿,我那个……针线活儿不是很好。”傅珺支支吾吾地道,脸上越发地热起来。

她在这方面实在天资有限,孟渊摊上她这么个不事女红的老婆,也算他运气差。

孟渊诧异地看着手里的衣料,挑眉笑道:“我觉得甚好。”说着还将衣裳翻过来看了看,那神情竟然十分满意。

傅珺被他这态度弄糊涂了,看了看那件衣裳。

就算那是她自己做的,她也必须承认,那针线活确实很糟糕。

“你真觉得好?”她抬起头问道。

望着眼前的如水明眸,孟渊眸中笑意更浓:“是真的好。”说罢他便牵起了她的手,语声柔和地道:“小时候,我娘也常给我做衣裳,后来她眼睛不好,我便不叫她做了,再后来进了国公府,那针线房做的衣裳……”

说至此处,孟渊身上的气息有一瞬间的冷,旋即又敛去,语气却变得淡漠起来:“那衣裳……并不那么好穿,从十岁时起,我只穿成衣铺子里的衣裳,里衣皆是军营里发的,那针角可粗得很。”

看着孟渊冷淡的神情,傅珺心头微微一痛。

看起来,初入国公府的那几年,孟渊身上发生的事情,有一些很可能是十分可怕的,否则他不会连针线房的衣裳都不敢穿。对付一个才十来岁的孩子,这些人怎么下得去手?

傅珺瞬间愧疚得无以复加。

她实在是个不称职的妻子,这么久以来竟都没怎么过问他这些事,原来他对国公府忌讳之深,竟已到了这般田地。

她往他身边靠了靠,抬手轻抚着他的眉心,抚去他眉间紧蹙而成的那个“川”字。

孟渊凝眸望她,蓦地笑了起来,灿烂的笑容明亮耀眼,直让人目眩。

“现在有你给我做针线活儿,我也不必总穿成衣铺子里的衣裳了。”话说到后来,他的声音里已是笑意殷然,语气竟是难得的欢快。

看着他灿烂的笑脸,傅珺心都绞得疼了。

“只要你不嫌弃我粗手笨脚,你的里衣我还是能做的。”她柔声说道。

孟渊没说话,只以大掌包住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眸光已是暗了下去:“今儿晚上,为夫要好生奖赏奖赏爱妻。”

傅珺靠在他的肩头,他灼热的吐息喷在她耳畔,她觉得有些热,有些甜蜜,也有些微的无奈。

自从嫁给了这个人,无论他们的谈话开始于何处,最后永远都会归结于此,而她竟也渐渐习惯了。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这样,她就能真切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了。

傅珺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的气息总是那样的好闻,清爽、干燥而温暖,一如他包住她的大手,亦是暖得让人心底柔软。

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平生第一次,傅珺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心底里泛起酸痛与柔软,最后化作温热的水意,一点一点漫上了眼眶。

她眨了眨眼,旋即便有些失笑。

她这是怎么了,孟渊人还没走呢,她竟然就有种想哭的感觉了,这一点也不像她。

调整了一下情绪,傅珺便又絮絮地说起话来。她头一次发觉,自己竟也这么能唠叨,光是叮嘱孟渊该带的药材就说了好大一篇话,孟渊便微笑地听着,也不去打断她。

她这副絮絮叨叨小女人的模样,也有一种特别的好看。

孟渊的唇角又往上弯了一个弧度。

若是能一直这样听她絮叨下去,他这一生也算不虚了。

烛光摇曳,纱帐上映出两个相偎的身影,满室温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