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傅珺知晓阿渊此刻心中所思,只怕亦会凛上一凛,对这位“少主”的直觉更会深表钦佩。

然而,此刻的傅珺却并未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所书者,不过是大胆推测加小心求证罢了,且她也没太大把握,胜负只在五五之数,权且用来诈棋考的,效果如何尚不好说。

傅珺站在小窗前,一面观察着审讯室中的动静,一面再次将思路梳理了一遍。

方才她借由许娘子之手,向王襄与田先生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棋考与荃儿,很可能是一对亲生兄妹。

之所以认为这二人是兄妹而非其他关系,却是傅珺结合多方面因素考量的。

这个假设的最大依凭,便是荃儿在发现空心簪子丢失与棋考失踪之后,既不逃也不躲,却如同破罐破摔似的呆在原处未动,实在大大有悖于常理。

设若二人只是一般的合作关系,荃儿此举便完全说不通,就算是留下来观望情况,这观望的时间也久到了失常的地步。而若二人为情侣,则荃儿与棋考的表现却都嫌平淡了些。无论事前事后,傅珺都不曾在这两个人身上找到恋爱中的男女应有的悸动、甜蜜以及柔情。

而若他二人是血脉至亲,那么荃儿的举动以及情绪,便立刻有了合理的解释。

解释一:亲人不知所踪,荃儿忧心焦急之余,最好的办法便是留在原地不动,棋考万一回来还能找到自己;

解释二:万一亲人为人所擒,且受刑不过供出了荃儿,而荃儿却已逃脱,棋考必然为人所迁怒。于是,牵念亲人的荃儿便干脆留了下来,等着人来抓,说不得最后还能再见亲人一面,也是算一家子团聚了。

解释三:亲人既已不在身边。荃儿便只剩了孤身一人,这世上再无牵挂,便如行尸走肉一般。既是如此,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便也懒得再逃了。

此外,傅珺还仔细回忆了棋考与荃儿的相貌行止,也从中找出了一点证据支撑她的假设。

应该说,棋考与荃儿长得并不太像,不过在某些神态或动作上。这二人却有种奇异的相似之感。

比如,在垂首肃立时,他二人皆习惯于左手探出袖外,右手拢于袖中,而那只伸在外头的左手,会无意识地偶尔轻捻衣袍的一角。

再比如,在专注于某件事时或专心听某人说话时,棋考与荃儿会有一个连续眨眼的动作,其中左眼的眨动频率比右眼快零点几秒,很像是挟眼一般。而他们做来却无分毫俏皮,反倒显出一种认真来。

傅珺不懂遗传学,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两个动作上的相似,与血缘可能有点关系。

除此之外,傅珺在勘察棋考的牢房时,找到了一粒干萎的麦饭粒,还有那墙根处的洞口,很像是个老鼠洞。

根据棋考恭桶下的拖曳痕迹来看,应该是棋考借着出恭的机会。悄悄地给那个洞里的老鼠喂过食。而在被问到方才那个选择题时,当他听到“珍稀的雪猫”这一选项,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极为柔软。

一个像棋考这般有着轻微强迫症、且还有洁癖之人,却能够忍住脏乱给老鼠喂食。还有他对小动物的那种莫名怜爱,让傅珺不由自主便想起了荃儿养的那只小兔子。

她认为,在棋考相悖的行为与性格背后,有着强烈的感情色彩。只有当一个人怀着最深切、最浓厚的情感时,才会作出如此有违常态的举止。

而与此同时,傅珺也再次断定这种感情无关情爱。棋考听到雪猫时流露出的情感虽柔软却并不甜蜜。傅珺觉得,说是亲情更为妥贴一些。

而傅珺所做的,便是将棋考喂食老鼠、喜爱小动物,以及荃儿养的兔子这三块拼图拼到了一处。于是,一个兄长呵护妹妹的图像便也因此而变得完整。

因为妹妹荃儿酷爱伺养小动物,所以身为哥哥的棋考,即便十分爱洁,也忍不下心头对妹妹的呵护与思念,作出了借出恭之机伺喂老鼠的举动,亦在突然听到“雪猫”时,面露温柔之色。

当然,以上这一切皆是出自傅珺的推测,有些有实证可查,有些靠的是直觉,还有一些则是出自傅珺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因此,这推测究竟靠谱不靠谱,傅珺实在没有把握。

此时,对棋考的讯问已进入尾声,田先生的讯问笔录上已经做了不少记号。应该说,此次讯问还是颇有收获的。

不过,自看过了傅珺写的那两页纸后,田先生便一直有种等待着大事发生的感觉。这种莫名紧张的感觉,他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了。

他压下心头泛起的情绪,凝神看着灯光下的棋考。

棋考表面上依旧维持着那一动不动的神情,可是,田先生已经看过不下十几次他蜷缩脚趾的动作了,还有那眉梢眼角偶尔划过的情绪,亦在傅珺所设立的那一长串问题中出现过数回。

这个以往看来如同死物般的狡犯,今朝已再不复往日的坚不可摧,看着他,田先生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感慨。

终究棋考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就算他想抹杀这一切,却终是不能够的。而一点点撬开他的面具,瓦解其硬甲的,便是傅四姑娘。这个方满十岁的小小女孩,竟至聪慧如斯,田先生每回想起,都忍不住要在心里叹上一叹。

他拿起面前的笔录扫了一眼。所有的问题都问完了,只剩下最后的两个问题。这两个问题,便是今日审讯的关键。

田先生放下笔录,深吸了口气,略静了一静。

审讯室中没有人说话,唯有粗细不一的呼吸声,在房间里此起彼伏,为这份安静添上了一抹难言的紧张。

傅珺也屏住了呼吸,静等着田先生的发问。

灯光下的棋考显然也感觉到了一丝紧张,他的鞋面又鼓了起来,且一直不曾放平。

应该说,长时间的拖沓审讯并没让棋考放松警惕。相反,他此刻的警觉竟是前所未有地高,似是预感到了接下来田先生要问的问题,对他至关重要。

这人的感觉还是很敏锐,警觉性也很高。傅珺暗忖道,同时心里也有点打鼓,不知道自己那最后一诈,能从棋考身上诈出些什么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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