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元槿头被撞的事情,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
后来还是二老爷邹宁远先开了口。
“大哥。这事儿是我不对。我没管教好孩子。不过,我保证,再不会有下一次……”
“话别说的太早。”
邹宁扬冷冷打断了邹宁远。
他朝着跪在地上的陌生娇柔女子扬了扬下巴,“你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邹宁远哑口无言,瞬间脸色苍白。
二太太杜氏的神色骤变,朝着地上唾了口,狠狠骂道:“贱.人。”
杜家虽非名门世家,却也曾风光过不少时候。杜家的女儿,亦是受过良好的教养。杜氏说出这样的两个字,很是出人意料。
就连邹宁扬,都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又望向邹宁远。
邹宁远在他的注视下,头低的愈发厉害了,讷讷地道:“哥,其实我……”
“老爷不必为我担心。我自会好好和大将军说的。”那娇柔的女子打断了他,将他难以开口的话截在了他的口中。
“呵。就凭你?有什么资格跟大将军开这个口!”杜氏唾弃地说道。
女子身子晃了晃,脸色愈发白了些。
老太太怒目瞪向杜氏,而后缓了口气,道:“你让她说。”
“可是娘……”
“让她说!”老太太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把自己那些个龌龊事情说出口!她不要脸,那是她的事情。你跟着搀和什么!”
杜氏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上了。
女子朝邹宁扬磕了个头,说道:“我本不愿打搅到贵府的安宁,只是,如今我怀有身孕,不得不来着一趟。”
说着话的功夫,她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老太太拍案而起,“胡闹!”
杜氏不敢置信地看看她,又抖着嘴唇去看邹宁远。
——先前不是只死皮赖脸地说想要跟在邹宁远身边,不求名分不求地位吗?还说什么人已经是他的了。这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邹宁远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问道:“你是说,你,有了身孕?”
“是啊。”女子朝他柔柔地一笑,“已经三个多月了。”
邹宁远一下子雀跃起来。看那模样,竟是差点要不顾身份年龄跳起来。
“三个多月了。”
短短五个字,一个一个沉沉地冷厉地从邹宁扬口中传出,让屋里所有人都震了一震。
邹宁扬倚靠到椅子背上,唇角带着嘲讽的笑意,对那女子说道:“三个多月了,今儿才想起来到将军府闹。你是估摸着这个时候我差不多回来了,想让我给你做主?毕竟——”
他扫了眼脸色铁青的老太太和摇摇欲坠的杜氏,“毕竟其他人不可能帮你,对不对?”
老太太和杜氏是亲姑侄。而且,为了家族的声誉,老太太也不可能留下这个女人。
邹宁扬质问的这话一出来,邹宁远看向女子的目光,就很有些耐人寻味了。
女子摇头道:“不是这样。我之前是不确定。才刚刚诊出来而已。”
邹宁远明显松了口气,与邹宁扬道:“她父亲是个秀才,她也是读着诗书长大的。”
邹宁扬呵地一声笑。
女子接着磕头说道:“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不过,”她声音颤抖地道:“不过,还望将军看在孩子的份上,帮一帮我。”
“你的孩子与我何干。”邹宁扬冷冷打断了她。
“这可是邹家的亲骨肉。大将军威名远播……”
“哦。威名远播?那是因为我杀人杀得顺溜。”邹宁扬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让我,嗯,再多杀两个?”
多杀两个。
一个大的。一个还没出生的小的。
女子惊慌失措,颓丧地跪坐到了地上。
杜氏这个时候已经欢喜了起来,朝那女子又唾了口。
谁料邹宁远猛推了她一把。若不是老太太就在旁边扶了扶,杜氏怕是要跌倒在地。
“她有了身孕,你又何必苦苦相逼。”邹宁远痛心地说道。
杜氏不敢置信地望向邹宁远,“我给你生了儿子,生了女儿。如今你为了个还没下来的,就跟我急?”
老太太上前就朝二儿子扇了一个巴掌,“畜生!这是你明媒正娶抬进门的媳妇儿!”
邹宁远捂着脸不说话。
片刻后,屋里响起了拊掌声。
邹宁扬连道三个“好”字,拊掌说道:“不错。不错。我问你,你铁了心地要留下这个人了?”
邹宁远知道邹宁扬在问自己,努力扭着头不去看母亲妻子,点了点头。
杜氏也顾不得形象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邹宁扬在她的哭声中,对邹宁远道:“既是如此,你们就搬出去吧。”
邹宁远还欲再言,邹宁扬抬手止了他。
“我还有个三进的宅子。买了不少年,一直没用过。我也不收你银子了。就当做你帮我看着府里这么多年的答谢,送给你了。”
老太太和杜氏没料到会出来这么一出,顿时也不哭了也不闹了,张皇失措地看向邹宁远。
“大哥……”邹宁远踉跄了两步,走到邹宁扬跟前,“我们兄弟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还抵不过我做下的一件荒唐事吗?”
“情分。”邹宁扬抬头看他,“我以为在你大嫂去的时候,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如今你们闹出这么多的事情,将军府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还在问我情分?”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在他那笃定的目光中,邹宁远分明看出了决断和了然。
邹宁远忽地反应过来,这些日子发生的那些事情,大哥怕是十分清楚!
“不行!”老太太大怒,“我老婆子还活着呢,这个家,不能分!”
“是么。”邹宁扬笑道:“我还以为,老太太不问我一声,一声不响地把孩子往那边送的时候,就没打算要我这个儿子了。”
他口中的孩子,自然是说的元槿。“那边”,自然是说的太子府。
因为顾及那娇弱女子一个外人在,所以,邹宁扬并未明说。
但邹家人都听懂了。
老太太怒目而视,“我那是为了邹家的前程!”
“邹家的前程是我用命搏回来的。”邹宁扬冷冷说道:“我倒不知道,我还有卖女求荣的机会。还得亏了您老人家告诉我。”
老太太气得胸口疼,被杜氏扶着坐了下去。
邹宁扬站起身来,看也不看那女子,与邹宁远道:“赶紧收拾收拾搬出去。闲杂人等,不准往将军府里带。”
他又回头与老太太道:“您老人家愿意跟着谁就跟着谁。我这儿也不缺一双筷子就是了。”
邹宁扬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了柔柔的声音:“大将军这样赶了家人出门,怕是要被人诟病的。”
邹宁扬笑了,“我从来不惧旁人说什么。你若想给我传传恶名,尽管来。若能被你几句话就毁了名声,那我这么多年的仗岂不是白打了。”
他居高临下地从上往下看着那跪坐在地的女子,神色鄙夷而又蔑视,“你是谁的人,你图的什么,我都不知道。但,我绝对不会让你有机会踏入将军府的。”
语毕,摔门而出。
不多时,邹大将军去而又归。
他环视了下屋内,板着脸朝着元槿兄妹三个招招手,“都过来。”
然后,带着三个孩子快步离去。
隐隐约约的,屋里人还能听到他的不住抱怨。
“我都走出去老远了,一回头,呵,人呢?我说你们三个,怎么就不长点眼力呢?怪道我不在的时候让人欺负死了。哦,我不叫,你们就不动?非得我三请四请的才肯出来?”
邹元钧认真地道:“您又数错数了。明明只说了一次我们就出来了,哪里来的三四?”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我们留下也没什么不好的。看尽人间百态,权当长见识了。这么热闹的场景可不多见。”
“臭小子。就知道你看着一本正经的,其实一肚子坏水儿。”邹宁扬一巴掌拍他肩膀上,想起来之前那“一请”和“三四请”,哼道:“有你这么跟爹抬杠的?嗯?”
回到青兰苑时,郭姨娘和邹元桐早已等在了院门口。
两人一见到邹宁扬,就行礼问安。
邹宁扬对郭姨娘淡淡点了点头,转而和邹元桐说了几句话。
邹元桐一改往日里活泼的样子,十分拘谨地回答了。知道邹宁扬止住了问话,方才退到了郭姨娘身边,低眉敛目地站着。
郭姨娘见了邹宁扬后,显然有种小心翼翼的惊怕和谨慎。
她甚至不会出现在邹宁扬身边三尺近的范围内。只远远地跟着,细声细气地关切说着话。
邹宁扬十句里答不了一句。即便回答了,也只一两个字,十分简短。
元槿讶然。
细想父亲对待妹妹的态度,严厉有之,慈爱不足。
倒也奇怪。
她见两个哥哥对这种情形混不在意,好似早就熟悉了一般,便寻机悄声问邹元钧,这是怎么回事。
邹元钧知晓妹妹的疑惑。想了想,只简单说道:“前些年发生了点不太愉快的事情。”
多年之前,父亲回京述职期间,在家中和郭姨娘大吵了两次。
看看四周没了旁人,他与元槿说道:“彼时父亲回京述职。走之前,和郭姨娘大吵了两次。”
第一次大吵,他没碰到。只是后来听年纪还小的邹元钦说的。
第二次,他却是遇到了。
他本是来寻父亲,讨教几个招式怎么练。听见父亲在和郭姨娘说话,就没进屋,站在外头等。
隐约听到郭姨娘说,求将军给她留下孩子,毕竟也是亲生血脉。又不住保证,找神医把过脉了,一定一定是个女儿。还说,自己只求有个孩子陪伴,一定会好好伺候姑娘和少爷。
最后的最后。郭姨娘提到了母亲。说,当初是母亲做主让她伺候父亲的。
父亲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些日子,父亲的脸色很不好看。
再后来,父亲走了几个月后,邹元桐出世了。
邹元钧知道郭姨娘是母亲怀孕的时候,母亲做主给开了脸的。但,自从母亲故去,父亲一直没有踏进过郭姨娘的房间。
邹元桐是怎么怀上的,邹元钧隐约猜到了点。
所以,他能体会到父亲当时勃然大怒的原因。
但他看着郭姨娘这些年伺候妹妹还算是尽心尽力,又不想让弟弟妹妹知道这些龌龊事儿,就没提。
邹元钧只与元槿说道:“爹在的时候,你远着点郭姨娘。不然,父亲看了怕是不会高兴。”
如果不是怕他们没人照顾,想必父亲也不愿郭姨娘在青兰苑里做主吧。
如果不是怕他们没人照顾,想必父亲也不会让祖母和二叔一家住进来。
内有郭姨娘,外有老太太和二房。
各有心思地互相牵制着,所以都不敢乱动。
还有父亲安插进府里伺候的那些人。最起码,能够保他们无恙。
如今他们都长大了,父亲便也不用受那些难为了。
元槿一直觉得郭姨娘既是母亲当年给开了脸的,而且能够独自留在父亲身边这么多年、看顾着青兰苑,定然是极其得父亲信任的。
如今看来,倒也并非完全如此。
元槿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大哥不愿多说,就也没多问。
邹宁扬不喜让丫鬟们近身伺候,就找了几个做事细致的婆子,来他屋里帮忙端茶递水。
不多时,有两辆马车到了将军府。
孩子们这才知道父亲带回来了什么礼物。
——两整车从北疆运来的上好毛皮。
看着孩子们雀跃的模样,邹宁扬高声说道:“别急别急。一车是咱们的。一车是给端王爷的。”
“端王爷?”邹元钧奇道:“父亲怎还送王爷一车?”
此时只有邹元钧、邹元钦和元槿在。
邹宁扬便直言道:“他让人送了银钱过来,说拜托我帮忙弄一车。”
元槿好奇,问道:“他给了多少银子?”
这个事儿上,邹大将军并未明说,只高深莫测地竖了一根手指。
兄妹三个就猜测开来,是一千两银子,还是一万两。
邹大将军哈哈大笑,由着孩子们去猜,并不明说。
其实,蔺君泓是送了一整个车队的棉衣过去。
毛皮虽御寒,却贵重,且数量少。
但是,那么多的棉衣,却可以让北疆的所有士兵过上一个温暖的冬天。
不得不说,端王爷做事还是很有手段的。
明明看出了他不想和端王府扯上任何关系,就提前给他设了个套,让他不得不心甘情愿地接受交换东西的要求。
思及此,邹大将军的眼神黯了黯。
老太太总想着太子是以后登基为帝的人,上赶着去讨好。
可是,谁说太子就一定是即位人选?
当今圣上可是和先帝的性子一模一样,最是多疑。
想当年先帝立今上为太子的时候,心中属意的便是另外一个儿子。
如今皇上虽立了太子,却在太子做了错事后雷声大雨点小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可见并不是特别重视他。
不然的话,寄予大望的儿子走了歪路,做父亲的怎会不痛心、不失望、不严厉责罚?!
往后,还不知会怎么样。
不过,端王爷啊……
邹宁扬想到那肆意飞扬的身影,忍不住摇头叹息。
只能说,一切皆看时机。
错在时机,败也在时机。
那少年还在西疆的时候,先帝忽生重疾。一夜之间,便话也说不成句,手也动弹不得。
待到少年回来的时候,已然是太子监国。
先帝没了机会也没了力气去改变什么,就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地故去了。
有时候邹宁扬会忍不住地想。如果上位者换一个人,会不会,一切都大不相同?
不过,这年头也只一闪而过罢了。
作为臣子,首先要做好的就是护好一家老小,保家人平安顺遂。
至于其他,不是他能多管的。
他也不想多管。
两车的毛皮,邹宁扬留下一车不动,另一车便尽数分了。
元槿得了六件。邹元钧、邹元钦兄弟俩,每人五件。给远在江南的方老侯爷留了五件。
然后老太太和高文恒各三件,二老爷二太太和邹元桐各两件。最后是郭姨娘的一件。
邹元钧和邹元钦都嚷嚷说妹妹最多,不公平。被父亲一人给了一巴掌。
元槿却是看出了其他问题。
给高文恒的居然和老太太一样多……
她疑惑地悄悄和哥哥们低语:“父亲看上去很喜欢恒哥哥啊。”
想到之前蔺君泓和她说的那个什么称呼问题,她不习惯地又改了口:“高表哥。”
妹妹大了,唤个称呼也是无所谓,毕竟小孩子间的用词与大了后不同。
但是,听了元槿那个问话,兄弟俩都是笑得十分意味深长。
“父亲疼爱你,自然也疼爱他。无妨无妨。”
元槿听着这话不太对劲。仔细再问,哥哥们也只肯告诉她,因为高文恒对她一直很好,所以父亲对高文恒也好。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元槿便没再多想。
晚上的时候,邹宁扬独自歇在了正房。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各自要去学堂。
因隔日就是元槿和邹元钦的生辰,邹宁扬一大早就出了门做各种安排。
原本孩子们怕他一路行来本就累了,再这样子太过操劳,都在劝他歇歇再说,生辰按照往年的惯例就好了。
他却不肯,非要自己安排妥当一切才行。就连元槿劝,也不肯松口。
孩子们只得作罢。
邹宁扬临出门前,特意叮嘱了元槿,务必要将那一车东西给端王爷送去。
元槿不想答应,转弯抹角地说自己去送不太合适。
对此,邹宁扬和两个哥哥都颇为不解。
“沧海府邸和端王府那么近。况且,前几日端王爷生辰,不还请了你去的吗?”
他们倒是没怎么多想。
毕竟蔺君泓还请了不少京中贵女同去。
元槿身为大将军的女儿,参宴的话,身份定然是够了的。更何况之前元槿在公主府跟着姚先生学习,认识了端王爷。这事儿他们都知道。
原来的时候,元槿或许还能把杨可晴当做借口。可是公主府近日来出了不少事情,杨可晴心情不好,很少出门。自然不可能喊了她一起去端王府。
这一下,她可是没了旁的借口。
元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最要命的是,父亲和哥哥们还叮嘱她,记得请王爷来她的生辰宴。
理由同上——他的生辰宴,不也请了你么。
邹元钦还火上浇油地添了句:“槿儿若是不肯请也无妨。左右那日也是我生辰,我做主将人请了来就是。礼尚往来总是要的。”
转弯抹角地说元槿不懂得“礼尚往来”。
元槿想不出拒绝的借口。无奈地看了双胞胎哥哥一眼,只能干笑着答应了下来。
从将军府到端王府的一路,元槿都在想着办法。怎么把东西送到了,还不用见到端王爷本人。
毕竟上一次相见的时候,有些情形还是十分尴尬的。
她可不想再经历一遭。
车子停在端王府的大门前许久,静等着端王爷出了门,元槿这才暗松口气,让人上前叩门。
听说是邹大将军带回来的东西,府里的人谁也不敢大意。躬身请元槿帮忙带进府里。
“姑娘,外头的东西,咱们可是不能随意把东西拿进王府的。还得求姑娘赏个脸,帮帮忙。”
“你们不能把东西带进去?”元槿愣了。
“是。”繁兴也在旁边,证实了这些仆从的说法。
元槿不知就连四卫在这府里都没有任意处置权。
她对着这帮曾经浴血沙场的将士们,还真没法硬下心去拒绝。于是客客气气地答应了下来,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然后让人往里拿。
“姑娘准备把这些放到哪里去?”繁盛忽地问道。
元槿怔了怔,道:“你们平时这些东西都放在哪里,就往哪里搁吧。”
繁兴说道:“王爷不下令,我们不敢随意放东西进屋。”
元槿朝那些毛皮上定定地看了几眼,沉吟半晌,说道:“我记得苍陌轩那里空了不少地方。就先放到那里去吧。”
周围的人尽皆松了口气,或是抱或是拿,将东西都往苍陌轩送去了。
繁英过来请元槿进屋小坐。
“这么一车东西,他们来来回回地要搬不少时候呢。姑娘不如进屋等等。”
元槿有心要走。转念一想,他们都没有处置这些物品的权力,她若走了将东西丢给他们,少不得后面被斥责的还是这帮人。
故而她答应了下来,由繁英引着,去到了旁边的一间屋子。
这是紫泉阁中的一间。
里面挂着好多新奇的摆设,是元槿未曾见过的。
元槿心下好奇,将仆从奉上的茶水搁到一旁,转而专心地看起了墙上饰物。
不多时,旁边有脚步声响。
元槿下意识就问道:“东西都放完了吗?”
因为在看一张画作,她并未扭头去看,而是直接问了这么一句。
来人便答:“好像是还没好。你再稍等会儿吧。”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元槿大惊,猛地望了过去,脱口而出:“怎么是你?你刚才不是出门去了么?”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果然,蔺君泓踱进屋中,反手合上了屋门。
他凤眸半眯,唇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很好。果然是在躲我。我在的话,你就不肯来了。非要等我出门了,你才肯来。”
元槿讪笑道:“怎么可能。不过是凑巧罢了。”
“对。因为凑巧,所以我喂完阿吉阿利回府,和你说一句话,还能把你吓成这样。”
元槿哽了一瞬,“你刚才是去喂它们了?”
“不然呢?”
端王爷微微垂眸,凝视着自己衣袖上的繁复绣纹,“你以为我去了哪里?”
“我……”
元槿顿了顿,总算是明白过来,有些恼了,“王爷这是故意的?”
“你说呢。”蔺君泓淡笑着,笑容很浅,“你对我能硬下心肠来拒绝。对着他们,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未免你见我就跑,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元槿默了默,侧首望向旁边的花架,声音紧绷地说道:“爹爹让我将你之前要的毛皮送来。我送到了,也该回去了。”
说罢,她默默地后退了两步,猛然转了方向,朝屋门跑去。
没被拉住。没被拦住。没听见蔺君泓动的声音。
元槿暗喜,想着这回可算是能够全身而退了。谁料到了门口,她才发现,自己的打算还是太甜了。
那门,根本打不开。
元槿回头怒视。
蔺君泓悠悠然撩了衣衫在旁坐下。又对元槿做了个“请”的手势。
元槿气恼,“门被上了栓?”
“没有。”蔺君泓十分诚恳地答道:“我只是让人从外头把它锁上了。”
很好。更严实,更跑不出去。
元槿火了,往墙边一靠,根本无视他的邀请。
蔺君泓无奈了。刚才刻意摆出来的淡然模样到底有些撑不住。声音不自觉地就放轻柔了许多,问道:“东西怎么拿到苍陌轩去了?”
元槿一本正经说道:“那里空闲的地方多。”
“胡说。”蔺君泓斜睨着她,轻笑道:“你分明看出那些都是适合给女子做冬衣的。所以非要往那边送去。”
“怎么可能。”元槿说道:“即使是适合给女子用,我也不必要这样做不是。”
“因为你知道我要来这些东西,全都是打算送给你的。”
元槿唇角忽地抿紧,而后一笑,“王爷说笑了。即便是给女子做衣物的,王爷自有母亲和姐姐,还有未来的王妃。即便东西再多,也分得出去。何苦送我。”
蔺君泓轻嗤一声,“我何苦送你,你又不是不明白。非要我再说一次?”
元槿觉得这话题再继续下去十分麻烦,忙背转过身子,望向窗子。
……然后在细细思量,抛却大家女儿的姿态,越窗而逃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悄悄伸了个手指动了动窗框。
很好。也被锁牢了。
沮丧地转回身去,元槿暗自思量着,到底怎么着才能全身而退。
看到女孩儿纠结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端王爷终究是心软了。
“过来。”他抬指叩了叩身边的椅子,“好几日未见了,好好说几句话不成?”
“我好像没什么可以和王爷说的。”
“哦?是吗?”蔺君泓说道:“我倒是有不少话题可以和你讲。比如……官员的绩效考核。”
“真是个好话题。”元槿颔首道:“一来,我一点不懂。二来,官员绩效考核与你也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不论是王爷、亦或是大将军,即便是少傅,都根本不沾边。王爷能想到这个,也是煞费苦心了。”
“知道我是煞费苦心就好。”蔺君泓莞尔,“若我告诉你,在这个上面做手脚,能安插许多我的人进朝中要职呢?”
元槿的表情一下子绷紧了。
她没想到蔺君泓居然随随便便就把他的打算和她说了。
即便他的语气十分不在意,但她知道,那事儿有多么机密和重要。
蔺君泓知道这丫头和她爹一样,是个谨慎的性子。什么都不肯多沾。
他话题一转,说道:“如果你想让邹大将军远离战场,不再出征,我倒是可以略尽绵薄之力。借机为他在京中安排个极好的武职。”
元槿心头一跳,没想到他说起这个。
说实话,父亲的声望日盛,皇上对他已经开始起了忌惮之心。
昨日听大哥说过,父亲进宫面圣的时候,皇上已经亲自下令,将他的两名得力副将调去了西疆,跟陶将军。
这还只是个开始。
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得不说,蔺君泓抛下的这个饵十分诱人。
但是……
“多谢王爷好意。”元槿摇头拒了,“爹爹说过,他是武将。不上战场的武将,怕是毫无用处了。”
父亲的忧虑,她也明白。
忌惮已经形成。
若是从战场上退下来,手中没有了依仗,指不定还会引来什么祸事。
只是,她刚才那一番话,回想起来,却也是在戳端王爷的伤心处。
元槿生怕自己那话让蔺君泓难过,就小心地抬眼去看他。
果不其然。少年看上去神色黯然,眼含忧伤。
元槿有些后悔把话说得那么直接那么肯定了,忙道:“我只不过是在就事论事,并没说你。”
“我知道。”蔺君泓合上双目,揉了揉眉心,“我都知道。不关你事。没什么。”
他若和以往那般辩驳一通倒也罢了。
偏偏他一句指责的话都没有,半点都不让她难做。
可看他神色,分明十分黯然。
元槿内心的愧疚蹭蹭蹭地往上涨。
再怎么说,端王也是好心想要帮助邹家一把。毕竟有这么个多疑的帝王在,身为手握兵权的武将,特别是极其出众的武将,都很是难做。
当初如果不是皇上想要夺了端王兵权,单凭长公主的一些小心思,又怎能让事情这般顺利无阻?
端王爷许是推己及人,想要护住父亲,方才如此吧。
看看屋里有茶有杯,元槿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慢慢地走上前去,挪到了他的身边。
“你……要不要喝杯茶?”她轻声问道。
蔺君泓缓缓睁开双眼,凝神看了看她,这才转向她手中的杯盏。
“好。”他低声说着,将茶接了过来。
元槿暗松口气。正要转回窗边站着,异变陡生。
只听砰地下茶盏撞击桌面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她腰间一紧,竟是被人硬生生拖着往旁边拽去。
元槿惊叫了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跌坐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挣扎着想要起来。无奈对方力气太大,她根本挣脱不了。
元槿又气又羞,低着头拼命去掰那卡在她腰间的手。谁料一个不妨,裸.露的脖颈处忽地落下了个吻。
那吻带着灼人的热度,在她颈侧流连辗转,又酥又麻,让人心慌意乱。
“说走就走,说逃就逃,没见过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少年在她耳边含糊地低语。
元槿赶忙辩驳,声音带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绵软和娇柔,“乱说。明明是你不对。”
蔺君泓低笑一声,轻轻咬了下她小巧的耳垂。
“我哪里不对?亲都亲过了,抱都抱过了。旁人谁都不准看不准碰的地方,我也让你摸过了。再怎么样,你也应该对我负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