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暴走的龙脉逐渐平息。
几乎就在龙脉光芒消失的下一刻,带着一身血腥味的银发男人冲了进来,一把把他捞进怀里。
“……抓到你了。”
沉闷的、像是梦呓似的声音。
他一手搂紧松阳的腰,一手抓着洞爷湖,自被喷涌的龙脉冲塌的终端塔上跳下。
松阳被流遍全身的剧痛折磨得神志不清,一时还不明白银时为什么非要带着他连咳带喘地跑;等视网膜上的映像渐渐清晰,他看清了拿着武器、密密麻麻包围着终端塔的异星军队。
往天上看,数不清的不知名战舰几乎完全遮挡了天空。
身体里的虚不知道去了哪里,大概是忍受不了他这种自虐行为,暂时回到了龙脉里去。而对那些被炸毁星球、流亡到此的军队来说,这场战争绝不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
一看见有人抱着夜兔装束的青年出现在烟尘里,黑压压的人群里举起了数不清的枪炮。
“天道众在哪里?”有人叫喊着,“虚又在哪里?”
银时侧头咬住撕掉了自己半边袖子,飞快地扎住了自己胳膊上还在喷血的地方。然后他用力攥了攥洞爷湖,冲进了包围圈最薄弱的部分。
“那个,对不起请让让,我们就是路过的,现在要回老家了蟹蟹大家——”
银时一边像没精打采的月台工作人员一样叨叨着,一边把刀精准地插进了对准他脑袋的枪口中。
他胸骨还是碎裂状态,骨头大概扎入了内脏,在松阳耳边的呼吸声沉重而怪异。偶尔因为剧烈的战斗动作拉扯到了伤口,会发出嘶嘶的倒抽冷气声。
“……太勉强了,这样战斗……”
松阳试图在他怀里挣扎。他的手指因为剧痛而不停发抖,但是如果发狠逼自己一把,应该还是能握住刀的。
“我大概还是能帮上忙——”
银时没有说话。
如果仔细去看他深红的眼睛,会发现这个人的意识甚至不在这个时空。仿佛重新回到了暗无天日的攘夷战场,纯白的衣角在血雨里飞扬,白夜叉的刀刃游走如银鱼,转瞬间就破开无数人的头颅和胸腔。
但是他的眼神,实在比那时要幸福得多。
“!”
右肩和小腿中了一枪。银时踉跄了一下,使劲用洞爷湖支撑着身体,没带着松阳摔倒在地上。
“所以都说是路过的了你们是要怎样?太纠缠的男人不会受欢迎的哦。”
男人说起话的腔调还是懒洋洋的。只有被死死搂在怀里的松阳,听出了越发虚弱的尾音。
“大概是觉得比起虚,武士先生这边更好欺负吧?”
清朗的少年音在一片混乱的人群中响起。神威神情轻松地踩过好几只狗头,落地在银时身后张开了紫色的防弹伞。再往后看,是熟悉的伙伴们的身影。
“……后援也来得太慢了吧喂!”
“我可不是你的后援。”
皮肤雪白、相貌甜美的夜兔徒手撕开了一只天人的颈部,被动脉喷出的鲜血淋了个彻底。
“嗯,暖乎乎的。”
顶着一张骇人的布满血水的笑脸,神威对趴在银时肩上的松阳给出了真挚的建议:
“二号机记得一定要嫁地球本地户口哦!千万不能被来路不明的其他星球的人骗走,说不定会孤独地枯萎掉呢——以后有缘再见的话,我会试试看怎样杀掉二号机的!保重啦!”
说着超可怕的告别辞,神威抡圆了胳膊,揪着银时的头毛就把他扔出了最密集的包围圈外。银时来不及骂人,就地滚了一圈减缓冲击力,护着松阳的小臂被地面的石头蹭掉一条长长的血印子。
“银时,先把我放下——”
银时依然没有说话。
即便是被暂时丢出了包围圈,前方的道路依然被源源不断从战舰跳下的天人士兵阻断。似乎是将无处发泄的恨意尽数倾泻在所有地球人身上,战舰上的火炮全部瞄准地面,连带己方的士兵一并炮轰。
银时低声骂了句脏话,抱着松阳就滚进了一侧的建筑物掩体中。
震耳欲聋的炮击声响彻天际,松阳下意识想替银时挡住飞溅的锋利弹片,却被对方死死按在地面上,连脑袋都被护进怀里。
他感觉银时的身体突然一僵,忙问:“银时,是受伤了吗?”
“没事,只是丁丁卡在你腿中间了。”
“……”
松阳想去推学生的臂膀,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情急之下,他轻声而又快速地跟银时解释了一遍自己的体质,希望对方不会为了一副不会受伤的躯体付出更多代价。
“不用护我,我跟银时不一样,不会受伤,即便流血也会很快愈合——”
好像突然之间,银时就发火了。
“我知道啊!我知道你不老不死不会受伤,那又怎样?还是会像普通人一样觉得痛的吧?!脚趾头撞到茶几也会嗷呜一声跳起来的吧?被那些蠢货骂是恶鬼的话也会觉得委屈的吧?算什么意思啊那种从早到晚笑嘻嘻的表情!会痛的话就告诉我会痛啊?!委屈的话为什么不扎到阿银怀里哭哭?!啊可恶!想起来就生气!果然这个腐朽的地球还是爆炸算了!”
最后已经完全变成了极恶反派的自言自语了。松阳被他骂得一愣一愣的,被银时抱着脸抵着额头,听他一会儿叨叨什么“整天说什么自杀是为了好玩结果根本不是”,一会儿说什么“虐待过你的人我他妈要把他们后代一个个阉割掉”,大致猜到是胧跟他说了自己的身世。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银时注视着他时死死压抑着心疼的眼神,望着望着,突然就让他的眼眶热了起来。
“过去了。”
松阳轻声说。
第一轮炮击似乎暂时停止了,银时立刻机敏地伸头看了看天空,从废墟下爬出来。炮击后的有毒烟尘呛得厉害,银时就撕了自己和服剩下的部分,给自己做了个口罩戴着。他给松阳做的口罩略大了点,结果把松阳整张脸都蒙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银时重新把松阳半抱起来,手掌下接触的身体依然在微微颤抖着。即便是刚刚尽量正常地进行了对话,他知道松阳现在也依然在承受着可怕的痛苦。
“没什么好担心的。阿银现在就带你回家。”
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大幅度跑动,只是用洞爷湖支撑着身体,拖着步子慢慢走出了废墟。后腰被钢筋贯穿的地方已经没有知觉了,感觉变成了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这样也好。至少在流光最后一滴血之前,他依然能为了保护松阳,心无芥蒂地战斗到死。
——没有比这更让他幸福的事了。
天空的战舰数量已经少了一些,大概都是往终端塔去了,然而从远处涌来的奇形怪状的天人部队却依然有增无减,就像冲出巢穴的虫群。
因为失去母星而发狂的士兵们,就像一股黑色的复仇泥浆,自地平线向他们奔涌而来。
尽管看不见,但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战况恶劣的讯息,松阳再次试图挣扎下来,却因为正在发作的剧毒无法如愿。
他只能轻声哄银时:“银时,你先把我放下。这样也没办法战斗不是吗?我会好好地藏起来,不让任何人伤害我的。”
——哪怕自己现在身体状况极差,但有不死buff在身,怎样都能算作是一枚战力。
银发男人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把已经被血浸透的洞爷湖提了起来,往地上甩了一下血水。
“抱歉了。阿银我啊,刚好是那种一辈子都放不下初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