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

太宰治,现年20岁。

座右铭为“清爽明朗且充满朝气地自杀”的青年,今天也在普通地跳河自杀。他张开双臂,深深呼吸了一口午后暖洋洋的空气,像人鱼一样优美地跃入水中——然后脑袋咚地撞到了河面下的一具浮尸。

“哎呀~”

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自杀情绪,就这样被不美丽地破坏掉了。青年拖着湿淋淋的身子爬上了岸,坐在岸边长吁短叹,嘀咕了一些旁人听不懂的句子。然后因为突然肚子饿了,便湿淋淋地走到河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盒章鱼丸子,继续坐在河边长吁短叹。

接着,他就看见那具浮尸自己爬了上来。

大概是随着河水漂流时,被谁家掉河里的和服缠上了,对方身上披着一件深红色的女式和服,里面的衣服却已经被河水泡烂了,背部露出大片淡白的皮肤来——是女性?

太宰专心地低头吃自己的章鱼丸子,结果已经吃剩最后一个了,对方依然趴在那一动不动。

“小姐你还好吗?想吃章鱼丸子吗?撒了好多好多海苔喔。”

无人回应。

太宰在河岸上转了两圈,捡了一根树枝,悄悄挑着对方的衣服,把半露的肩背“嘿咻”地盖住了,然后拨开长长的浅色头发。那个人头发上沾着一些发着微光的液态物,太阳下晒一晒,就变得透明不见了。

他蹲在这人身边想了想,戳着最后一颗章鱼丸子,在对方鼻尖下晃来晃去。晃了半分钟,那人就慢慢睁开了浅绿色的眼睛,懵然地看着他和他的章鱼丸子。

“吃嘛。”

太宰歪着头哄人。

对方非常听话地张嘴吃掉了。丸子塞在他的腮帮子里鼓鼓的,脸因此在太宰的审美观里被划进了“还蛮可爱哟”的范围内。他嚼动食物时缓慢的速度,感觉像是个昏迷了很久的病人,在重新熟悉自己的身体功能似的。

“天气这么好,小姐也来跳河吗?”

松阳其实并没有听懂对方究竟在讲什么。青年喂给他的章鱼丸子,除了光酒就没有接触过其他食物的舌头根本品不出味道来,落在空荡荡的胃袋里,几乎能听到“咕咚”的一声。

连俗套的“我是谁我在哪里”的思考能力都失去了,他慢慢地坐起身来,因为湿冷而下意识裹住了身上唯一一层布料,甚至没有分辨那件布料是什么衣服。

面前的青年——少年?总之是非常年轻的面孔,高且瘦的身材,目测还比自己高了几厘米。有着漂亮的黑色头发和与之相衬的脸蛋,身上穿着休闲的现代风衣,脖子和双手都缠着洁白的绷带——受伤了?

不行。什么记忆都没有,连应该在这种陌生情景下该有的情绪,都无法自如地调动起来。身体逐渐能够活动自如,大脑却像是僵死了似的,转动时都像会发出生锈机器的声音。

因为吃了人家的章鱼丸子,所以想说声谢谢。结果只能做了个口型,声音一丝一毫都发不出来。

青年支着下巴懒懒散散地蹲在他面前,也正好奇地打量着他。打量完了,那青年突然轻声笑了起来:“真是有够狼狈的小姐呢。”

青年又跑了一趟便利店,回来的时候手里抬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泡面。“吃吧~看起来饿了很久很久呢。还在河水里泡了那么久,没有死真是幸运啊。”

看起来散漫慵懒的双眼稍稍锐利了一瞬,看上去一下子冷了下来。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还是不能说话吗?”

松阳咬断了一截面条,试试张口发声。还是不行。

“没事没事~我们家有会看病的大姐姐。不管是失声还是失忆,都能‘咚’地一下给你治好。”

结果事态就急转直下,飞快演变成了现在的状况。松阳双手双脚都被束缚在手术台上,面前看上去利落理性的短发女医生,手里拎着一台——一台电锯。

“太宰又捡了什么人回来啊。”女医生叹了一口气,捋开他过长的刘海,看了看那双空茫茫的淡绿眼睛,“事先说明,我的异能力只对濒死之人有效哦,想要完全恢复成原来的模样的话,要先把你弄得半死不活才行。”

那台电锯并没有派上用场。因为在注射麻醉的时候,女医生就敏锐地发现了对方超速愈合、百毒不侵的体质。秀丽的眉尖微微蹙起,女医生按着对方淡白的手臂,缓慢地抽走满满一大管血,注入到密封的玻璃容器中。

“怎么样怎么样?”手术室的门口传来太宰欢快的声音,“我出去给小姐买了一些衣服——与谢野医生也来帮忙挑挑好吗?呜哇糟糕帮我捡一下那条胸`罩——与谢野医生觉得这套岛风如何?不小心买小了一码,会不会超~~工口的~~”

“小姐?”

被称为与谢野医生的女性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她刚刚已经帮松阳做过全面身体检查,对方虽然有着温柔的长相和比常人要白的肤色,但毫无疑问是个男性。揭开那件脏兮兮的女式和服,能看见躯体覆盖着的流畅肌肉,想必是在长年累月的厮杀中锻炼出来的。

那个太宰居然会认错?这就真的是难得一见的超有趣事件了。

“不准进来,衣服放在门口就好。”

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尽管这个决定对于失忆症病人来说,多少有点不厚道。心里说了几万个对不起,但是又无论如何都超想看见太宰出糗——这可是那个太宰喔?!——与谢野用手术剪刀给人简单修了修长发,姑且拿了自己的簪子帮他把长发挽了起来。

长发青年偏女性化的部分也就只限于面孔而已,所以身体的掩盖工作必须要绝对到位,与谢野甩手把超工口的岛风水手裙丢进垃圾桶,重新拿了一件干净的带着长长振袖的女式和服,为了遮盖喉结,尽管跟和风相性不符,还给人系上了黑色的布料颈圈。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女性的妆容都一并完成了。

“哦呼。”

与谢野心满意足地合上粉盒。尽管不知道对方清醒过来以后,会不会暴起杀人,但是松阳失忆时的状态确实非常乖巧,让她安心的同时,又觉负罪感变得更重了……

把人牵出手术室的时候,太宰的反应大得把她吓了一跳。

“……哦、哦呼!!”

黑发青年啪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紧接着就开始在地上滚来滚去。什么,这是什么5岁小孩的赞美方式,如果这位真的是女性的话,太宰先生你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她的邀约名单上吧。

“我没辙。”与谢野一摊手,“这人的失忆和声音,我治不好。”

“没关系哦。”太宰柔声说,“小姐就算一辈子失忆也没关系,即便遗忘了我这个深爱着小姐的男朋友也完全没关系。小姐的后半生就由我来背负,小姐的眼睛也请只注视我一个人,小姐的唇也——”

与谢野淡淡地看着黑发青年被一脚踹进墙里。没救了这个人,彻头彻尾就是一个趁人之危的烂人。

把太宰踹进墙里的是开车带他们回来的同事国木田独步,跟与谢野低声确认过松阳的状况,国木田随手从办公桌上拿了一个记事本和一支笔,递进了松阳手里。

“还能记得什么?请写下来吧。”

还能记得什么?

连一丝光线都无法透入的黑暗中,男人的声音温柔又安静。

——吉田松阳。

[吉田松阳。]

“是你的名字吗?”

扎着金色小辫子,戴着严苛的方框眼镜的国木田拿起纸张左看右看,“吉田松阳?”

不,他默默想,这是那个人喜欢的人的名字。

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理,松阳犹豫过后,点了头。这个被喜欢着的名字,对他而言是异常陌生的,就这样毫不犹豫地鸠占鹊巢没关系吗?他也不清楚。

“除了名字,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国木田顿时感觉到头疼。“太宰,就这样把人捡回侦探社是要干嘛?不应该交给更专业的流浪者收容机构吗?”

“不,因为跳河时撞到小姐肚子上了,有种命中注定的浪漫感~”

“不是惊悚感吗?”

“想让小姐在我的笑容中好好被治愈,然后在风和日丽的一天,手拉着手去殉情~”太宰拉起对方笼在和服袖子下的指尖,“小姐的话一定可以满足我的吧?呐?一起去自杀什么的?”

自、自杀……!

被完全意料之外的关键词触动了心弦,在浩瀚的陌生感之中似乎捉摸到了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久违的熟悉感让松阳突如其来地热泪盈眶。

尽管出不了声,松阳还是反握住了青年的手,非常激动地点点头。

“……小、小姐?”太宰似乎也被意外的惊喜感劈中了脑袋,“你……你是真的愿意跟我一起自杀吗?真的吗?!我还以为有生之年听不到这样温柔的答复啦!!”

松阳又点了点头,还附带了眉眼弯弯的笑容。

“……小姐QAQ————”

国木田:“不行了,我今天就要向社长提交辞职函。”

与谢野看着那边同时散发出旁人不容理解的自杀爱好者气场的两人,用一声轻咳掩饰了阴森森的笑容。

等太宰发现跟他殉情的不是什么美貌的小姐姐——

她脚步轻快地朝侦探社门口走去。哎呀,她前日购买的超高清便携式摄像机也该快到了,作为新机的开封仪式,录制某个家伙一生一世的恐慌表情不是刚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