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预兆地返回网球黑洞的时候,真是过上了一段鸡飞狗跳的忙碌时光。

班里的学生不说,光是要应付过来采访神隐者的记者就让松阳头大了两圈。为了保护真田同学的隐私权,松阳还跑去拜托了迹部大爷,求他把自己的事情压一压。

“本大爷有一百种方法让那些记者活不下去。但是你不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大爷不会帮你。”

“真的是被真田同学的发球打进黑洞里去了。”

“鬼信你!”

迹部景吾横眉怒目,跑去立海大踢馆。等他回来的时候少见地脸色煞白,说:“我信了。”

9月份入职任教,然后就从11月失踪到了次年1月份。12月到1月是高中的寒假,课程方面倒是没有拉下,但他认为自己不是能稳定留在这个世界的人,自然是不打算继续留任了,向冰帝递交了辞呈。

但他的辞呈却遭到了迹部景吾的阻挠。

“不考虑来当网球部顾问?真行啊,千里迢迢去神奈川给别校送了一个大招,我们冰帝网球部就一点福利都没有吗,啊嗯?”

“那是真田同学自己突然打出来的……我本人对网球真的一窍不通。”

说起真田同学,这孩子自从在目睹了他重返这个世界并发出了骇人的尖叫后,就再也没有遇见过他。后来在幸村精市那里听说,真田弦一郎好像从网球里悟出了大宇宙的真理,退隐深山修炼去了。

“要、要修炼什么啊?”松阳觉得很愧疚,“对不起,好像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不必放在心上,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幸村精市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淡然模样,“青学的手冢国光现在已经不在地球打网球了,相较起来,真田还欠缺历练。”

……是核弹吗?!冲出地球的那位打的是核弹吗?!

尽管被说一不二的迹部大爷拖去当了网球部的挂名顾问,但是跟松阳对了两次局后,迹部大爷也确认了他的确没有这方面的神经,就兴趣缺缺了。升入高中以后,部长和教练本来就是迹部景吾一人担当的,松阳偶尔来客串裁判就行。

尽管距离网球部如此近,但是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松阳都没有再死于球下。

一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牛顿第一定律:裁判绝对安全。

不管球场上是高达乱斗还是浮游炮对轰,裁判位就像是被隔离出来的一方安全屋,绝不可能有球触碰到裁判一根毫毛。

松阳虽然悟出了这个真理,但是他暂时还没有下定以头接球的决心。尽管知道身在这个世界,唯有网球可以击破他的龙脉体质,但是回到原世界的宿体似乎无规律可寻,这让他实在头疼。

呜,自己摸索真是辛苦啊。如果能有一个懂行的人带带他就好了。

4月春假结束,地区预选赛正式拉开帷幕。预选赛只是起点,之后就是关东大赛,再到全国大赛,松阳望着赛事安排表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

毋庸置疑,这些少年即将踏上一条血腥重重的杀戮之路。

只要站立在球场上,少年们随随便便就能发出让牛顿一头撞开棺材盖、或让霍金拍着椅子跳起来的球路。一支球拍竟然可以同时兼任武`士刀魔杖激光炮,看来今后走在街道上,不但要小心晴天打伞之人,还要小心手握网球拍的高中生才行。

在这个网球黑洞世界,不管他是虚傲天还是什么天照院首领都无济于事,连球拍的握法都不能熟练掌握的自己,简直就像是狂战士面前的新生儿一样。虽说是网球部顾问,但是实际也只是做些照顾部员的后勤工作。

“我要是去开一家球场修缮公司,会不会很赚钱?”

旁观了冰帝的第一场预选赛,松阳站在被轰出个巨坑的球场边——裁判,我举报他们用炸`弹打球——拿着毛巾迎接轻松归来的忍足侑士。

“难说,估计可以成为世界首富吧。”

忍足侑士带着笑看了看年轻教师。洞悉人情的关西狼莫名有一种感觉,无家可归的美少女好像真的准备在这里留下来了。尽管偶尔看他浅绿的眼瞳,会发现里头依然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挣扎和寂寥。

唉唉,搞不懂这家伙。

都大会那天,时运不济,下了暴雨。松阳点着人数把网球部的少年们送上校车,发现唯独少了迹部景吾。

“你们先回学校吧。”

拍了拍校车司机的肩膀,松阳下了校车,任劳任怨地去找任性的迹部大爷。

他对迹部景吾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时候,是对方站在几万师生面前闪闪发光地演讲的时候,简直连发丝都在烨烨生辉;之后就是送皆川茜回宿舍时,少年立在雨中那副狼狈模样。在喜欢的人面前,无论是多么高贵华丽的少年,都甘愿被踩进泥地里。

松阳脚步顿了顿。

面前立在雨里的少年,意外跟那晚的情景重合了。偏头看见松阳,迹部景吾挑了一下眉,声音淡淡的:“我忘带伞了。”

松阳把伞移到对方头顶,目光无意落到对面街道的love hotel门口,刚好捕捉到了皆川茜和另一个男人的亲密背影。那个男人松阳也认识,好像是跟他同批入职的数学教师,在聚会上曾用夸耀的语气说过老家的女友。

通过玻璃门倒影有所察觉的皆川茜回过头来,看到站在雨里的师生二人。女教师悄悄吐了下舌头,大概是“被发现啦”的意味,依然是初识时清纯可爱的模样。

“迹部君,回去吧。”

成年人贵圈确实有点乱,出于某种护短的心态,松阳不打算再让迹部少年陷进去。拉住迹部景吾的手多少加了力道,少年拗不过怪力美少女,还是被拉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这种平民的交通工具,换做平时,迹部大少爷肯定从踏上来的第一步开始嫌恶地吐槽到下车,但是今天意外地安静。

因为浑身湿漉漉的,少年让了座位给松阳坐,自己抓着吊环摇摇晃晃地站着。松阳怕他魂不守舍地摔着,伸了手去扶着他的腰。

迹部景吾突然说:“老师,你有sex经验么?”

坐在前方的女子高中生脑袋撞穿了车窗玻璃。

松阳愣了愣,刚想开口,少年又说:“没有。哼,本大爷的洞察力一眼就能看出来。”

公交到了下一站,猛地一个刹车,迹部景吾差点变成一个车轱辘滚到车前方去。尽管松阳紧紧扶着他,他还是开始乱发脾气。

“什么破车!”

这样说着,迹部景吾超生气地直接下了车,冲进了雨里。

这孩子别是要为爱发狂吧?松阳头大如斗,伞也来不及拿了,径直下了车跟上去。自己还从来没有处理过学生的恋爱问题,现在也觉得略微棘手,但是无论如何,放着迹部景吾一个人乱跑还是不行。

“迹部君,雨大了,找个地方坐下来吧。”

“别管我,这就是本大爷的特训!”

“那,”松阳指了指街边的一个看起来暖洋洋的拉面馆,“我在那里等你特训完好了。”

“别等了,本大爷不会回来的!”

“刚才为了追迹部君把钱包落在公交上了。如果迹部君不来帮忙付账的话,我可能会因为吃霸王餐被打得不成人形然后卖给黑社会被运到俄罗斯去搬水泥的。”

“……谁管你!”

几分钟后,迹部景吾和松阳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旁边的暖气热烘烘地朝他俩散发着暖暖的温度。

该说迹部少年是人太好还是太好骗呢。从没吃过霸王餐、真的以为对方会被卖到俄罗斯的迹部景吾,居然真的回来帮他付账了……

“什么鬼啊这个蚊香一样的平民食物!”

“这是鱼板。”

“本大爷不吃葱花!”拍筷子。

“好好,不吃不吃。”

自家私塾就养过超傲娇的孩子,总之凡事顺着来就好。松阳眉眼温和地端过对方的拉面碗,一颗颗地往外挑葱花。迹部景吾瞧着他挑了一会儿,又老想找些话来刺他,就说:

“你心情肯定也好不到哪去,毕竟茜……皆川曾经说你是她的理想型,你就没有动过心?”

“我吗?我好像真的没有对女孩子动过心的时候。”

迹部景吾脑中电光石火地一闪,瞬间拉远了距离,僵硬地抓着两根筷子,说:“本大爷就算情场失意……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掰弯的。”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从早到晚到底都在想些什么?目前为止就没有一个孩子会对他诚挚地说“老师我想学习”的。

“作为成年人,还是想劝迹部君就此打住就好。‘即使她是这样的人我也会慢慢接受她和重新爱上她’,这样的想法是危险的,迹部君就是迹部君,不需要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原则。”

“作为没有sex经验的成年人还挺会说。”

“……”

迹部景吾哼地笑了一声,手指捋开粘在脸上的湿发。

“本大爷是不会为这种事情动摇的。接下来还有都大赛和全国大赛,本大爷没有功夫去在意一个巧言令色的女人。”

“动摇也没关系,难过也没有关系。即便发现自己喜欢的人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自己喜欢的更像是一个想象出来的幻影,但是迹部君付出的感情是真的;所以想要割裂这份感情的痛苦,也是真切存在的。你有着可以包容你的消沉和低落的伙伴们,所以不用勉强露出笑容也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发现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心中再无波澜,到了那个时候,就是真正放下了。”

迹部景吾没说话,只是用力皱了一下眉,撇过脸去。哎呀,就算是华丽丽的迹部大爷,果然还是会有点难过的呢。毕竟是少年时期,全心全意的恋情啊。

“吃面面。”松阳笑着摸了摸人家脑袋。

“……都说了本大爷不吃葱花!”

“我都挑出来了。”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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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东京都大赛,7月关东大赛,冰帝今年的发挥很稳定,但是毕竟缺少了凤长太郎、桦地崇弘这一代种子选手,惨胜了缺少越前龙马、手冢国光的青学高中部,最后止步于幸村精市带领的立海大旗下。

“比赛很漂亮。”迹部景吾跟幸村精市在网前握手,倒也没有不服气,“来年再战。”

“嗯。今年的U17迹部同学还来吗?我和青学的不二商量过了,如果今年可以自选舍友的话,想跟迹部同学和四天宝寺的白石一块住。听说迹部同学在绘画和歌剧鉴赏方面颇有造诣,大家一起探讨一定会很有趣。”

网对面的幸村精市笑容温柔,并跟青学那个从早到晚笑眯眯的天才不二的脸重叠在一块,大热天让迹部景吾打了个不华丽的冷颤。

“……不好吧。”

“怎么就不好了呢?”幸村精市露出受伤的表情,“迹部同学好冷淡呀。”

“……”因为本大爷还想健康活到高二!

去年的U17集训让各大网球名校的部员都混得超熟,看见两个部长在球网前拉家常,调皮点的早就翻过球网扑到对面去了,场面乱成一团。丸井文太勉强接住飞扑过来的芥川慈郎,又见仁王雅治贼兮兮地往冰帝教练席跑,叫道:“喂仁王你往哪去!”

“松~~阳~~君~~”早就一眼看到把自家副部长吓到深山老林里去的罪魁祸首,仁王雅治把玩着小辫子颠儿颠儿地跑过来,“我来欺负你了哟~~~~”

松阳笑眯眯地站在原地,一脸等着被欺负的样子。

迹部景吾回头吼:“仁王雅治我冰帝的人你都敢调戏!你这——”

他话音未落,就见白毛狐狸被卷成一个球丢上了天。他果断回过脸来,握住幸村精市的手说:“比赛很漂亮,来年再战。”

“……这句台词你刚刚就已经说过了。你就打算如此生硬地装看不见吗?”

喧嚣的,热热闹闹的,温暖的。无论是在哪个世界,他都在向往着人与人自然相处的温度。所有人都觉得非常普通的东西,他却觉得弥足珍贵。有时身处笑声之中,也会突然没来由地停下来,仔细地看看每个人的笑脸,似乎这样就能深深印在脑海中似的。

某种巨大且熟悉的东西,正在蜿蜒流动着靠近。

很难说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应。但是松阳知道,这次短期旅行大概快要结束了。

全国大赛前的暑假,忍足侑士邀请网球部的大家去大阪玩,忍足谦也作为东道主之一,也推了几天网球部的训练来陪吃陪玩了。

迹部景吾一路上挂着张嫌这嫌那的大少爷脸,部里的小动物们却闹腾得很开心。大家都换上了木屐和浴衣,挤在人群中看完了大阪的夏日祭典,又闹着要去山顶看晚上的花火大会。

“拿你们没办法。走吧!”迹部景吾打了个响指。

傍晚上山的人很多,多是上来乘凉和看烟花的。晚霞在山边烧出最后一丝余烬,山间有星星一样的光点,都是提着灯笼或者拿着手电的人们。第一枚烟花在夜空轰然绽放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人的欢呼声。

松阳难得不用束发,又穿回了熟悉的和服,心情好得不行,一路上都是眉眼弯弯的模样。谦也带他们去参观山顶的古战场,结果被迹部景吾嘲讽“不就是个炮”,气得跳着脚要咬人,被松阳按着脑门按了回去。

等到花火大会结束,山上有会做生意的商人开始兜售小吃和帐篷,方便懒得下山的游客们露营。松阳帮着他们扎营的时候,看见了黑漆漆的脚下,一道遥远而明亮的光河。

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

非常漂亮而且震撼的,发着光的庞大河流。如果不是在地面上,他还以为是天地倒转,自己站在夜空的银河上方。

——龙脉。

尽管出生后就再没有返回过诞生地,但是深植在身体中的记忆告诉他,这就是龙脉。从地球存在的千古之初,一直流淌到今日的川流。人如果走进这条宏大的河中,就会变成一颗渺小而且不起眼的砂砾。

“侑士。”

等大家都睡深后,松阳爬出帐篷,蹑手蹑脚找到忍足侑士的帐篷。

“那个,我可能要走了。帮我跟大家说声再见吧。”

他很轻地笑着说。

明灭的灯火中,少年的表情看上去多少有点懵逼。

“……哈?突然?走哪去?”

“看了大家的网球,作为网球部顾问实在很惭愧。我决定也去深山修炼几年再回来。”

“……骗鬼呢?!”

选择忍足侑士当最后的告别人是有道理的。等他总算清醒了一点,戴上眼镜后,眼神终于认真了起来。

“还是不打算留下来吗?”

用了“还是”这个微妙的词,松阳忍不住还是想感叹关西狼世事通透的程度。

“果然,还是想要继续旅行呢。”

“你的旅行,有目的地吗?”

“有呀。我的目的地,就是我的来处。”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忍足侑士叹了一口气,向后躺倒。

“总有一天,会再相见的吧?”

松阳没法回答他。

“真是的,一直都是个神神秘秘的家伙。一路顺风。”

“嗯。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