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晚上。
银时最近有点感冒,随口吃了一点饭菜就去睡了。松阳和桂一起收拾了碗筷,想着银时晚上应该会饿,就准备去厨房给他开个小灶。
“老师没吃饱吗?”桂揉了揉眼睛,“我来给老师做东西吃……”
松阳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困了就去睡吧。”
现在的时间才晚八点左右,屋子里前所未有地安静。松阳探头看了看,学生们都安静地在卧房里睡着,大概是白天闹腾得太欢了,才会这么早就休息。
松阳站起身,眼前稍稍黑了一下。他打了个哈欠,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看书了。
凌晨一点左右,他熄了烛火,然后听到了窗外僧仗叮当、无数带刀者落地的声音。
他眼神一凛,抓了手边的刀站起身。经过学生卧房门口时,他顺手轻轻关上了半开的拉门。可那薄薄一片纸门,又能抵挡什么呢?
他心生苦涩。
“天照院奈落一等大罪人吉田松阳,吾等奉命前来捉拿你,奉劝阁下乖乖束手就擒!”
还是那个句式,只是称呼变了。
怎么,天照院内部政变了?男人唇边露出一丝极冷极淡的笑意。他走出草屋,面前是一片黑压压的奈落,身后的屋顶上肯定也落满了乌鸦,不消去听,草屋周边的树林里肯定也藏满了人。
“不准动我的学生。我跟你们走。”
松阳淡淡道,把刀往身前地上一丢。
晚饭被这些人动了手脚,除了排毒极快的自己,难怪其他学生早早就一睡不醒。尽管卸了武装,他的身体一直都在紧绷的临战状态。
这是最糟糕的境地。成百上千的乌鸦在这里,就算他能依靠不死之身杀光他们,却没办法在混战中保护好每一个学生。但天照院奈落的口头承诺,他又能信几分?
“只要阁下好自为之,奈落也会就此罢手。这是首领的命令。”
虚就在这里,哪里又来一个首领?松阳皱着眉,望着拿着绳子的奈落一步步接近自己。
“——你们是什么人?”
少年略带沙哑的病音在身后响起。
不好。
松阳几乎一瞬红了眼瞳,回头喊道:“不要伤他!”
太迟了。守在屋顶上的奈落们一跃而下,两把冰冷的钢制僧仗直接把银时按倒在地,左右架在他脖颈上,让他根本爬不起身来。
——……可恶。
还在感冒中的银时用力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满是浆糊的脑子清醒一些。刚刚挨的那一下并不轻,他下巴磕在了泥地上,咬破了舌头,嘴里开始淌出血来;额头也被僧仗磕破了一块,温热的血从额角开始流下来。
——这些是什么人?幕府?天人?为什么要带走松阳?
银时飞速地思考着,却发现根本没法抓到头绪。
啊……明明只是晚饭没吃饱,想找同学讨点东西吃,却发现矮杉假发他们就像睡死了似的,怎么都摇不醒。
——但是为什么唯独针对松阳?又是那群迂腐无用的武士论宣扬者来找事吗?
银时用力挣了一下,发现架在他脖颈上的僧仗纹丝不动。不,不是那伙废物,这群人明显更强,而且受过精锐的训练。
“我说过不要伤他你们聋了吗?!”
还是第一次听到松阳用那种声调说话。少年怔怔地抬了头,看见素来温和的男人反手夺过一把僧仗,手腕熟练地一抖一翻,那僧仗脱了鞘就变成锋利长刀,寒光闪闪地横在所有人面前。
黑压压的奈落众集体后撤两步,僧仗点地当啷作响,指间滑落出尖刀,全体摆出开战架势。
眼看就要发展成一场混乱血战,屋顶上一个穿着奈落战装的男人跃下屋檐,悄无声息地落在银时身边。
“到此为止。”
男人声音很沉,语速也不紧不慢。银时被死死压在地面上,没办法抬头看清他的模样,只能勉强侧头看见轻轻点地的僧仗。
“把他带走。”
人群中那个浅色长发的男人回过头来看到他的面容,浅绿的眼眸微微睁大了几分。
“动手。”
银时脸边的僧仗往地上重重一点。
“是,首领。”
前方的奈落小心地接近松阳,取了他手上的僧仗,又用粗砺的麻绳将他绑了起来。他们都心知肚明,一旦虚暴起杀人,这绳子形同虚设,只不过能有个警示作用罢了。
眼见松阳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反抗意识,银时又用力挣动了一下,喊出声来:“松阳不行!不可以跟他们走!”
松阳低垂着头,紧紧地抿着唇,听见银时嘶哑的声音,他尽力调整了神情,回头轻声安抚道:“银时,没事的,跟同学们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去解决一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这一眼望得,他真是心都要碎了。
银发的少年趴在地上绝望地望着他,灰头土脸的,淌得满脸都是血和眼泪。这孩子还病着,从早上开始就没精打采地咳个不停,连红豆饭都吃不下去。明明已经让他赶紧吃药了,但是少年觉得苦,又撒娇又耍赖皮地不肯。
这会儿估计也是因为肚子饿了,才知道爬起来找东西吃。想着,松阳忙告诉他:
“厨房里还温着白粥,赶紧喝掉。还有,给我好好吃药。”
他身边的奈落们顿了顿,都从斗笠下悄悄瞅这位天照院奈落的旧首领。
“我会回来的。”松阳想起他们拉过勾,被绑住的手努力伸了小拇指出来,想提醒银时他还记得他的诺言,“我回来之前,银时要保护好大家哦。”
那人身后的月华落在银时眼里,一片凄惶。
“我……”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几乎不像人声。
“……可恶……你又这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制住银时的两根僧仗移开了。奈落的脚步声也渐行渐远。一直站在他身边的男人似乎停了停步子,想跟他说些什么,但看到银时趴在地上流泪的模样,男人轻轻地嗤了一声,拉低斗笠远去。
银时慢慢地支着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卧房里的学生们依然在睡,他走到厨房,揭开一口锅,里面果然有煮好的白粥。
他在厨房里摸了两包糖,倒进粥里。一时找不到碗,就抱着锅一勺勺舀着喝。喝得急了点,少年被呛得咳个不停。他咳了一会儿,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落进粥里去。
可恶。
胡乱用袖子用力擦过脸,少年重新拿起勺子,继续大口大口地往自己嘴里塞。喝到觉得撑了,他放下勺子,在松阳的房间里找到了感冒药,倒了一些出来,咬碎了咽下。
站起身的时候,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的世界都是昏暗的。隐约听到了神社的钟声,是饷宴又要开始了吗?
银时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从前的情景,狩衣乌帽的神官,鲜红的神轿和杂戏艺人,满天的风筝和彩绳,还有货郎担子里的米糕和糖。还有紧紧拉着自己的,松阳的手。
真是热闹啊。那时,大家都还在呢。
少年仰起头,望向黑色的天花板。他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整个人朝后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