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飞驰在山岭之间,出张家口,过天镇,孙名望都不记得上次看到沿途熟悉的山西风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眼前的景色并没有让他有多大感触,多年战乱之后,这些地方没有更好,只有更差。
过席家湾,在罗文皂车站停靠时,孙名望就发现这里明显不一样了,首先是人的状态,这里的人明显脸上多了笑容,其次便是路旁原野你大片大片的绿色,庄稼长势喜人。
到了阳高车站,孙名望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人?
如今的阳高车站早已大变样,整个车站足足扩大了一倍多,在铁路两边,延绵有好多新修的仓库,听过的没听过的商号名字挂在仓库门上,车站右边巨大的空地上摆放着几个很大的圆筒,还有不少机器,五六个持枪核弹的士兵守在边上。
“王先生,那是什么?”
王颂也没见过,不过看外形他多少能猜到一点,“也许是做水泥的机器。”
出了车站,几个随从提着行李,王颂和孙; 名望沿着大路朝城走去,路两边的田地也是绿油油的,一直延绵到远处的山丘,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孙名望从未见过如此规整的田地,左看右看,似乎看不够一般。
从西关进了城,连王颂都有些吃惊了,眼前的繁华早已不是他离开时的景象,出了各色商人、小贩,居然还有不少蒙古人、**人等掺杂其中,什么时候其他民族也来这做生意了?
唯独没变的还是县府,除了不破烂,孙名望都觉得这地方可以拆了,式样老旧不说,和一路过来看到新建的房子比,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王颂没有直接回赵家大院是因为他知道此时家里一定没人,果不出所料,进入薛儒的办公室,就一眼看到坐在茶几边上的赵子赟。
“呀!王先生!”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他的薛儒惊喜道。
“老师!”赵子赟闻声急忙站了起来,他是真想王颂,要是在家,他都想扑过来紧紧抱住他。
两人手忙脚乱的看座、上茶、递烟,生怕没招呼到。孙名望看着心跳不已,在多伦也好,一路偕同来阳高也好,他并不觉得王颂怎么样,话不算太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今看到二人如此毕恭毕敬,王颂不说话二人都不敢坐,才发现也许自己看错了,这位老人可不简单。
“王先生怎么也不拍个电报,我也好去车站接。”
“几步路的事情,国圃何必计较。”
“这事要是让淑珍知道,还不骂死我?”薛儒直抓脑袋。
“就是,娇儿要是知道,我就惨了!”赵子赟也是一脸苦相。
王颂哈哈笑了,尊重并不是他在意的,他是对这种真情感到欣慰。“娇儿呢?”
“我去告诉她!”赵子赟一溜烟没了影。
他的身影消失后,王颂才收回了目光,“国甫,子赟没惹什么麻烦吧?”
“他会惹什么麻烦,要不是他死活不同意,我都打算把这县长……,哦就是知事的位子让给他。”
“国甫夸大了,他一个毛孩子,怎么能做县长。”
“王先生,这我倒是要好好和您说说,您也许过于严厉了,有志不在年高,子赟确实有不足,我更多的是看到他的优点,王先生想必也看到了阳高这几个月来的变化,说实话,我是做不到这一切的。”
王颂心里还是很满意的,嘴上当然不会夸奖弟子,他笑道:“国甫言过其实了,这也是你领导有方。”
“哎,王先生,别人说我也就愧受着了,在您面前我还是不敢受,有些事别说做,我连想都想不到。”
“国甫不必自谦,领导者识人用人也是重要的,子赟在能干,没有你的支持和信任,那也是做不成的。”
这一点薛儒倒是可以自豪,见孙名望坐在边上不说话,说道:“先生还没给我介绍客人呢。”
“咳,老了,有些事都注意不到,国甫,这位是多伦商业局的局长,淑珍的得力手下,也是多伦商会的会长孙名望孙先生。”
“不碍事,不碍事。”孙名望慌忙道。
“孙先生,这位便是阳高的县长薛儒,他还有个身份你绝对想不到。”王颂笑道。
见孙名望有些迷惑,王颂解释道:“你的顶头上司可是他的夫人。”
孙名望恍然大悟,他刚才就奇怪薛儒口中的淑珍怎么会和本县县长同名,原来是一家人,一家出了两个县长,也是奇事,赵子梧还真敢用。
“见笑了,按我本意,淑珍去做多伦县长,我就卸任,不然传出去不好听。”薛儒解释道。
“迂腐!这是好事,怎么不好听了?你国甫凭本事做事,淑珍也一样,我觉得你应该骄傲!以后断不可这么想。”王颂严肃道。
此时薛儒更多的是感慨妻子当初看得比他远,如今日新月异的阳高让他很有成就感,赵子梧是不是想当军阀,他已经不在乎了。
“先生教训得对,薛儒以后再也不提了。”
“孙局长此次来阳高有事?”添过茶水后,薛儒问孙名望。
“此次前来是受陈县长委托,与罗尔夫商量购买机器的事情,不过今天一路所见,我又有了在此考察一番的想法,还望薛县长给予协助。”
“这个没问题,孙局长想看什么都行,至于购买机器的事我看孙局长不如交给子赟去办,那个大鼻子最怕子赟,说和他做生意只有亏本,没有钱赚。”
“子赟还有这本事?”王颂不太相信。
“具体怎么弄的我也不清楚,每次交易子赟都会给上海、天津发电报,说是了解市场价格,然后才和罗尔夫谈,弄得罗尔夫每次都要给些折扣才行。”
王颂知道赵子赟是用相互压价的法子,上海有孙经理,自然可以了解,天津却是第一次听说,“他什么时候认识天津的人了?”
“不是认识,是他派过去的,说是准备在那里建立一个办事处,方便以后采购,还想在天津做生意。”
“他派过去的?谁啊?”
“我只知道先生走后,上海有人给他发来电报,好像是他的同学,叫什么……李良,说要来阳高投靠他,不知怎的,就给他弄到天津去了。”
“李良啊,我知道,他是子赟当初最要好的同学,算算也毕业了,那小子不错,能帮子赟也是好事。”
“所以说,先生不能用老眼光看子赟了,他如今可比一开始成熟稳重多了。”
“还会不会朝你拍枪?”王颂笑问。
“怎么会,自从他受伤后,就不再鲁莽了,还常说用枪解决不了问题,对了,我忘了告诉先生,阳高县府也准备做些改变,效仿南方,知事改为县长,下面设民政、财政、农业等局,我们已经上报省府,并提议由子赟出任副县长,主管工、农、商业。”
“是不是快了些?我觉得他还是在磨练下。再说省府恐怕也不一定同意。”
“先生多虑了,省府那边子赟比我还吃香,如今他不但可随意出入省党部,连德国驻太原的领事都成了他的朋友,在太原不知道薛儒的人遍地都是,不知道赵子赟的恐怕不多。”
正说着,走廊里传来奔跑声,“爷爷,爷爷……”
一个娇小的身影飞了进来,王颂刚起身,陈娇儿就扑到他怀里,“爷爷,想死娇儿了。”
王颂轻轻抚摸着她的背,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分别三月,他也很想念这个乖巧的孙女。
“娇儿,让爷爷好好瞧瞧,好像又长高了?”
一身淡蓝色衣裙,陈娇儿显得很有青春活力,听到二哥说爷爷回来了,她就丢下手里的事,一路飞奔过来。离开王颂怀抱,她才发现屋里还有陌生人,急忙站到王颂边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你跑那么快干嘛!”赵子赟紧跟着气喘吁吁走了进来,“一个大姑娘家,不顾形象在街上跑,像什么样子。”
“要你管!”
“行,行,我不管!”
见赵子赟有些不高兴,陈娇儿心又虚了,“二哥,我是听爷爷回来,才这样的嘛,下次我一定注意。”
“还下次?你要记住,如今你也是县里有影响的人,说话做事别人都看着,女孩子满街跑本来就不妥,加上认识你的人多,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会让别人心慌的。”
“二哥说的是,娇儿知错了。”
二人一番言语,王颂看得直点头,三个月不见,赵子赟变化果然很大,孙名望则是被他们两个的称呼搞糊涂了,低声问薛儒,这才明白其中原因。
“子赟,娇儿想见爷爷也是人之常情,平时你不也夸娇儿能干嘛,她还小,别太严厉了。”
“薛大哥,我哪小了?”陈娇儿不满,她最怕别人说她小,这样她和赵子赟就不是一个年龄段了。
“就是因为她能干,才要严格要求。”
孙名望听得直乐,两人岁数都不大,尤其是陈娇儿,看着也就十六岁上下,说话语气如大人一般。
薛儒见他笑,笑道:“孙局长可别小瞧娇儿,她可是那些农户心中的女神,子赟说的不是没道理,她在街上乱跑,肯定有人会瞎猜,不信你可以看看外面,是不是聚集了一群人?”
孙名望心道怎么可能,起身来到窗前一望,顿时呆了,不是一群,是一大群,足有两三百人,聚集在县府外的街道上,一边张望,一边交头接耳。
“孙局长,没错吧?子赟,你还是出去解释下。”
赵子赟瞪了陈娇儿一眼,她则是冲着他吐了吐舌头。
见孙名望疑惑,薛儒解释了陈娇儿的身份,自从陈淑珍走后,陈娇儿便接管了基金,为发挥基金的作用,她确实下了不少功夫,四处走访了解情况,合理安排物资的分配,在春耕后,还经常回访,并根据县府土地上的种植情况,及时提醒农户要注意的一些问题,一来二去,农户都非常喜爱这个小天使,可以说走到哪里都有人招呼她。
基金一事让孙名望大感兴趣,这完全可以在多伦实施,以往救济用的钱和商户的善款,花了就没了,还真不如弄成基金,滚动发展,他不敢小看陈娇儿,拉着她在一边详细了解。
“咦,淑珍嫂子在多伦没弄基金?”陈娇儿对此事很是迷惑,别人不清楚基金的事,可陈淑珍是非常清楚的。
她却不知陈淑珍不是没这个想法,是实在忙不过来,何况对效果还不清楚,不敢贸然实施。
不过孙名望询问,陈娇儿还是一五一十的和他说了起来。
时间过得飞快,天色渐暗,薛儒提议也别回去吃,他做东,也算是给多伦来的孙名望接风。
晚上安顿好孙名望,王颂和赵子赟。陈娇儿一起回赵家大院,街道上留下三个长长的身影和一连串的笑声。
回到家中,两个年轻人依然兴奋,拖着王颂还要叙话,三人来到书房,照例是陈娇儿泡茶。
“子赟,没想到我不在,你做得这么好,我可以放心了。”
受到老师的认可,赵子赟心里高兴,“都是老师尽心教我。”
“还有我呢?二哥,我可是帮你出了不少主意。”陈娇儿嚷道。
“是,还有我的小妹妹,谢谢你。”
“爷爷,你看二哥说得多勉强。”
“那里勉强了?”
“就勉强!”陈娇儿小嘴嘟了起来。
赵子赟见她娇憨神态,心跳了一下,随即摇摇头,“真不勉强,娇儿你给我最大的帮助就是让我有人可以商量,这一点是别人做不到。”
“嗯,知道我身份的人也只有你们兄妹几个,我不能陪你们走一辈子,以后遇事要相互多商量。”
陈娇儿闻言眼圈红了,“爷爷,我不准你这么说,娇儿要陪着你一辈子。”
“好好,爷爷不说,娇儿还没出嫁,爷爷怎么舍得走。”
“爷爷!”陈娇儿羞红了脸。
三人有说了会闲话,王颂随即想到一事,问道:“我今天进城,看到不少蒙古人,是怎么回事?”
“这还是娇儿想到的,她说大哥军中有不少长城以北的蒙古人,要是他们生活不好,大哥军中可能不稳,于是便将基金一部分用来帮助那些牧民,这些牧民自然感激,买卖东西也自然想到来阳高交易。后来特木德大哥的骑兵剿匪到了这一带,牧民更是愿意来阳高,人就多了起来,有一些人开始往返阳高和大漠,来回交易物品,如今县城里已经有几家专门做生意的蒙古人。”
“做得好。”
“爷爷,其实二哥才是做了不少事,有些爷爷绝对想不到。”
“哦?娇儿你说说。”
“爷爷还记得二哥收缴土地的那些地主吗?”
“记得,他不是还被打了一枪,差点丢了小命。”
“是啊,可爷爷猜不到二哥会将土地还给他们吧?”
“子赟,怎么回事?”
赵子赟笑了笑,“老师,其实也没有全部还,只是重新核定了他们人均占有的土地数量,老师还记得我提过的那个杨继先吧?”
王颂点点头。
“后来我又去过一次,他家里早已不成样子,我后来打听到他还是很本分的,对雇农也不算差,只是头脑发热和别人一起不交粮而已,我回来想了很久,其实很多中小地主也是几辈子辛辛苦苦才有了这些土地,我不分青红皂白就全收了确实不妥,今后还有人会靠自己的双手富裕起来,拥有更多的土地,我总在想,靠强行收土地并不是解决的办法。”
“后来我回来和薛大哥商量,要从制度上限制土地的兼并,我想了个法子,当土地拥有数量达到一个限度,税金就大幅增加,整个土地上的收入就只够交税,让地主没有利益,这样他们就不会想法兼并土地。这个上限我暂时定在一户一千亩,按照这个想法,我就重新核算了人均土地量,然后将当初多收缴的土地还给那些地主,当然,不是白还,我要求他们租子不得超过五成。”
“效果怎么样?”
“应该说还是不错的,前次因为收缴土地造成的风波基本平复,按亩收取税金的政策他们也接受了,如今县府取消了不少摊派,他们的压力也少了不少,那杨继先后来还听了我的建议,在县城开了个铺子,生活和以前差不多。”
“好啊,子赟,有些矛盾不是不可以化解,地主也不全是坏人,穷人也不全是好人,要让靠自己双手的人能够富裕起来,也许有些事做得欠考虑,但只要及时发现,敢于改正,就是好的,你也别过于只考虑民生,这是个动荡的年代,我们还需要维持一定的强权,建立强大的军队,否则这些成果难以保留。”
“老师我懂了,有些事能温和就温和,必要时也需要铁腕,只要战争不结束,国家没统一,就必须用一定的手段维护我们的利益。”
“嗯,是这个理,对了,你怎么想起来要建水泥厂的?”
“我主要有两个考虑,老师您不是说过一年后还有中原大战吗?我想战后很多地方都需要重建,水泥有市场,再说阳高也有原料,另外就是军事上的了,以后我们能占多大的地盘不清楚,但防御肯定是要有的,我看过南口大战的一些材料,坚固的工事对防守很有用,有自己的水泥厂自然要便利得多。”
“发展经济不忘警惕外来之敌,子赟,你真的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