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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南楼的小厨房空置许久, 一应锅碗瓢盆都不齐全, 攸桐初来乍到不好折腾, 周姑做不得主去别处要, 便按着吩咐, 托外头的人采买些进来,算是帮攸桐解决了最头疼的事。

寻常屋中闲聊, 问及无关痛痒的事时, 她也肯透露些许。

攸桐问得多了, 才知道傅煜此人比她预想的还要厉害——

刚会走路时便被交给府里教习武功的师父,学跑跳比旁人快,练武读书也刻苦,十岁入了军营, 十二岁跟着上沙场, 凭着少年人的机敏灵活, 立了不小的功劳。之后跟着父兄各处带兵巡查, 从粮草供给、山川地势, 到用兵布阵、侦察刺探,但凡跟行军打仗有关的, 事无巨细,他都不辞苦累, 亲历了一遍。

长到十五岁时, 已能独挡一面。

如今年才弱冠, 却已文韬武略,出类拔萃。

十年历练,亦将他打磨成得刚硬冷厉,杀伐决断,手里的精锐骑兵名震边地,永宁帐下十数万兵马、百名悍将,也多对他心悦诚服,在军中威信仅次于傅德清。放眼天下,算上许朝宗那等皇家龙凤、各处节度使的家将儿孙,论英勇谋略、才能手段,恐怕没几人能与他争锋。

寻常起居时,这男人也格外自律,虽说齐州美人如云,倾慕者无数,却从未近过女色。

这样的人,要么满脑子事业抱负无暇他顾,要么格外挑剔吹毛求疵,看谁都不入眼。

也难怪初见攸桐时,他会流露那般轻慢的态度——这种人,给他个文武双全的天仙都未必能入眼,更别说她这等外人眼里声名狼藉的“骄矜草包”了,若非婚事牵着,傅煜恐怕都吝于看她。

这般心高气傲、自持到苛刻的大爷,显然是极难相处的。

更别说他还待人冷厉淡漠,心性难测。

攸桐没打算受虐自苦,思来想去,还是避而远之得好。

遂守着南楼这一亩三分地,每日按着规矩去寿安堂,在那边露了面,回来后也甚少出门,只管收拾她的小厨房。日子久了,于几位长辈妯娌的性情也稍微摸到了几分。老夫人和伯母沈氏大抵知道娶她只为摆设,连着十数日间,都只点头之交,既不深问关怀,也不责备苛求,妯娌自然也只剩客气。

倒是小姑子傅澜音有点意思——

十三岁的少女,正是长身量的年纪,她娇养在金尊玉贵的傅家,入口皆是珍羞佳肴,吃食丰盛又管不住嘴,长得身材微丰,也格外有神采。

寿安堂里时常会备些糕点果脯给人磨牙,攸桐偶尔管不住贪吃几口,旁人却甚少碰。就只傅澜音率性,听长辈们聊天入神时,不自觉便会拿糕点慢慢咬,跟小松鼠似的。一张嘴就停不下,待散时,唯有她的盘子风卷残云般扫得干干净净。

偶尔见攸桐品尝糕点,也会搭句话,问她好不好吃。

两个贪恋美食的人遇见,难免让攸桐觉得亲切。

不过这门婚事是为各取所需,傅煜不待见她,她也没打算融入府里跟他长远过日子,遂只偏安一隅,安稳度日,等脚跟站稳一点,便可重操旧业扑在美食上。月余时间下来,小厨房渐渐置办齐全,南楼内外都还算顺遂,就只一件事不顺心——苏若兰。

……

苏若兰是南楼的大丫鬟。

攸桐新婚那夜,周姑曾带几位丫鬟来拜见新少夫人,彼时苏若兰就颇有倨傲轻慢之态。攸桐当时留了意,后经探问,得知她原是老夫人屋里的,因模样生得好,做事又勤快妥帖,特地拨来伺候傅煜。

既是长辈的人,攸桐揣着相安无事的打算,没打算计较。

谁知道嫁过来这些天,苏若兰却渐而放肆起来。

最初,是春草听见动静,趁着攸桐沐浴的时候,吞吞吐吐地迟疑了半天,才说苏若兰在背地里乱嚼舌根,指着京城里那些流言蜚语,败坏攸桐的名声。过后,许婆婆也听见了,提醒攸桐提防些。

因傅煜不在,攸桐初来乍到不知底细,便只婉转地敲打了几句。

苏若兰非但置若罔闻,不加收敛,马脚竟露到她眼皮子底下来了!

此刻,南楼北边的斜坡上,初秋九月的阳光耀眼,南坡满目的银杏渐渐转了颜色,黄绿交杂。攸桐午饭做了乌梅小排骨和金陵素鹅,配了碗浓香诱人的牛肉羹,吃得心满意足,便来坡上散步。因天朗气清极宜远眺,便登到阁楼二层,越过层叠树影,眺望远处一座玲珑塔。

她不惯被人簇拥,出门也只带春草随行,两人坐在楼台,各自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底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门锁轻响,有人进了堆杂物的小库房。

旋即,便有断续的声音传上来——

“少夫人要找的是这东西?”苏若兰的声音。

一声木器碰撞的闷响后,丫鬟木香笑了下,“这是碾药用的,做不得精细活儿。”

“麻烦!”苏若兰低声抱怨,语气酸溜溜的,“好好的虾,非要剥开捣烂了吃,可真娇贵!太夫人那般尊贵,也没折腾这些花样。她算个什么!”说到末尾,重重冷笑了声,隔着楼台木板,攸桐都能隐约听见。

春草自然也听见了,听她如此轻蔑,脸上当即气得变色。

攸桐摇了摇头,示意噤声。

楼阁底下,苏若兰尚不知隔墙有耳,话匣子一开,便滔滔不绝,“先前我就听说了,她在京城时名声就不好,待人刻薄骄纵,最是麻烦。听说还为了旁人寻死觅活,将魏家的脸都丢尽了。如今来了这里,不说夹着尾巴做人,成日家要这要那,真把自己当少夫人了!”

她满口抱怨毫不掩饰,木香沉默了会儿,小声道:“姐姐还是忍忍吧。”

“忍什么!那些丑事她做得,我就说不得?”

“周姑前儿还说呢,要咱们守着规矩,不许议论主子是非。”

苏若兰显然颇为不屑,“那是周姑宽厚,看着将军的面子,肯照顾几分。我眼里却揉不下沙子!将军是何等人物,满齐州那么多大家闺秀,谁不倾慕?她如何配得上?跟你说——老夫人和大夫人都不待见她,不过是胸怀宽大,才容她这样瞎折腾!”

说着,像是气不过般,将手里东西丢在地上,发出声轻响。

木香性子老实,知道苏若兰在寿安堂待过,一时间也没敢吭声。

苏若兰索性找地方坐着,任由木香辛苦翻找,她只将外面打听来的传言添油加醋,说给木香听。只等木香寻到东西,才锁门走了。

阁楼下重归清净,春草气得脸都白了,攸桐的面色也不甚好看。

“贱蹄子,自以为是什么东西!”春草不忿已久,按捺着听了半天,早已点了满腔怒火,朝着苏若兰走远的方向“呸”了声。转过头,见攸桐沉着脸没吭声,又觉得心疼,轻轻扶住,道:“少夫人,须教训一顿才是。免得她得意,到处败坏名声。”

攸桐颔首,却仍瞧着南楼的方向,似在出神。

所谓尊卑之别,她当然不在意,苏若兰若只是轻慢倒无所谓。但背着人搬弄是非,逮着机会便搬弄口舌、肆意污蔑,却是绝对不能忍的,更不能放任其肆无忌惮,叫众人都以为她好欺负。

不过如今的情势下,如何处置,却须好生掂量。

这事儿往大了说,是丫鬟刁钻,搬弄是非,损的是傅家的规矩,搁在旁人身上,轻易便能发落。但她在傅家地位尴尬,苏若兰又是寿安堂拨来的,若贸然处置,苏若兰必定不会服气受罚,事情闹开,以老夫人对她的偏见,会如何处置,还不好说。

届时若老夫人觉得她小题大做,不予追究,便是她搬石砸脚,威信尽失了。

可要是去寿安堂告状,请那边做主……似乎更难堪。

思来想去,她既担着南楼少夫人的名头,这事的症结,其实还系在一人身上。

攸桐收回目光,笼着衣袖,眼神微凝,“傅煜何时回来?”

“听说快了,九月里总会回来吧。”春草精神稍振,“少夫人是要请他做主么?”

攸桐笑而不答,只吩咐道:“苏若兰若还是这般上蹿下跳,你就当没瞧见,将她说过哪些话,跟哪些人嚼舌根记着就成。哪怕她在南楼里生事呢,你也别跟她争——老夫人说了么,这般家大业大的府里,人多口杂,难免有点龃龉,还是该以和为贵。”

春草护主心切,“那怎么行!再忍气吞声,她只会觉得少夫人好欺负!”

“你也说了,是她觉得好欺负,又不是真的忍气吞声。欲擒故纵,懂么?”

春草不懂,但看攸桐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算放心了点,遂老实应命。

攸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静候傅煜归来。

她很欣喜的模样,盈盈走来,叫他夫君,不知怎的脚下打滑,便跌到他的怀里。

傅煜自是伸手接住了,隔着一层寝衣,软玉温香在怀,触感陌生而真实。

夕阳霞光映照,她靠在他臂弯,含笑依偎,眉目如画。

傅煜二十年来不近女色,皆因心高气傲,对瞧不上眼的女人懒得多看,睡前又满心军务杀伐,从无旖旎的念头。这会儿那份自持却消失无踪,知道她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脑海心间,就只剩她的气息、她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