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意外，他们一家最大的矛盾不过是父母给孩子买各种贵重东西时，孩子偶尔的一句抱怨不会存钱而已。

可是那天晚上的意外，让林闻博的生活变得翻天覆地，他的性格也从那一天开始变得敏感多疑，又将性格上的弱点以大于十倍的效果放出。

而林肃夫妻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不能理解儿子的改变，也接受不了这点，于是分歧越来越大，矛盾也越来越深。

林肃当了半辈子的老师，他已经不仅仅是个老师了，还是个教育家，私下里，他不止一次的回想起来自己对儿子的教育，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以至于把孩子教成了这样。

他可以接受儿子的死板，接受他的怯弱，也可以接受他对婚姻的不忠诚，可他唯独不能接受他对孙女生命的漠视。

那是唯一触及林肃和妻子底线的事，也是林肃夫妻一直耿耿不能释怀的点儿。

哪怕到了今天，曾经的往事被揭开来，林肃知道了当年的往事，他也不能接受。

一个人活着实在是太难了，而同理心和同情心是人活着最重要的东西之一，其中幼崽又最为人心痛。

林肃这辈子经历过战争，也经历过变革，看过的死人不少，经历过的龌蹉更不少，可他一直是善良的，也因为见过太多，对于生命，他有一条高于所有人的底线。

谁也不能触及，哪怕是亲生的儿子也不行。

林肃不得不承认，对林闻博的教育，他是失败的，甚至对林清俊，他也是不尽责的，以前是没机会，两边来往少，乔梦不喜欢林清俊和他们这边过于亲近。

他也没有机会影响过这个孙子什么，他就只能尽量远离他，让他少一点纷争。

可是现在有机会了，林肃便想让这孩子再成长一些，至少不要像他父亲一样，受点打击性情就变了。

他也不避讳，将当年他父亲过得艰难，以及他们夫妻教育的失败点了出来。

林肃叹气道：“你爸爸和你两个伯伯不一样，成长的环境不一样，性格自然也相差太大，如果当时我和你奶奶能够更注意一点，让你爸爸少一点磨难，说不定现在你爸爸会是另一副样子了。”

林清俊眼里闪过迷茫，问道：“爸爸现在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林肃斟酌道：“就是过犹不及，你爸爸他太在乎钱了。”

而且林闻博显然没有他父母，两个兄长，甚至是女儿身上那份豁达的底气，这也是林肃夫妻一直觉得亏欠他的原因之一。

林闻战和林闻安在成长阶段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和艺术熏陶，不说他们的字和画，在当时来说特别奢侈的钢琴两个少年也是会弹的。

他们的童年及少年都是跟随父母在大学里度过，而大学里最不缺的就是老师，林家的孩子聪慧，又长得好，还开朗大方，那一片就没有不喜欢他们的，所以这个教一点，那个教一点，他们当时受到的教育可以说一点儿也不弱于后来被林肃夫妻精心教养的林清婉。

可林闻博生不逢时，他童年的阶段是林家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他两个哥哥还在肚子里时就听着母亲的古琴，父亲的诗词，出生后夫妻俩都能抽出很多时间来教育，至少每天晚上的临睡故事就不少。

五岁的时候林闻战和林闻安调皮捣蛋又机灵，却也是大院里赫赫有名的聪明孩子，已经学会背唐诗三百首，大人要是逗他说话，他话一串一串的，而且道理还特别多，最后谁说服谁还不一定呢。

可林闻博五岁时才在父亲的手把手下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下自己的名字，那时候小林闻博的脑海中只有饥饿和食物，他对认字并没有多大的渴望。

一直到他十岁的时候，林家的境遇好转，他不仅能穿暖，也能吃饱，且偶有荤腥了，他在学习上的天赋才被激发出来。

林家人在读书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因为他们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哪怕林闻博更喜欢跟着小伙伴们去打麻雀，掏鸟蛋，对村头猪肉摊的兴趣更大于学习，他还是可以年年第一，傲视整个村小。

回到京城以后，他读书也很厉害，班上的同学都羡慕他，老师也喜欢他，他也一直很骄傲。

可是，回到大院却不一样了，大人们的议论虽然隐晦，但他还是听到了不少。

都说他比两个哥哥差了很多，脾性，才情都差很多，当然，大人们当时的重点不是拿他和两个哥哥比较，而是惋惜林肃牺牲在战场上的两个儿子，觉得如果他们还活着，当下林家应该是另一副模样，至少凭借林肃的人脉，以及林家两个孩子的优秀，林家的高度不会低于易家。

可这种惋惜深深地刺痛林闻博，尤其是在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他的性命受到威胁，就连家人他都无力庇护，那种羞恼，惭愧和自卑达到了顶点。

如果他两个哥哥还活着，严琮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杀他吗？

如果他能有两个哥哥厉害，严琮敢动他，易胥敢威胁他吗？

自从严琮案爆发，林闻博在其中起的作用传出，林肃便一直在回忆儿子从小到达的经历，事无巨细，只要他还记得，他都一一记下，包括这二十来年他们父子，母子，父女关系的不断恶化经过。

慢慢地，他自然分析出了儿子的心理。

除了当年他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想要饿死孙女外，其他的，他也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可能是因为和父母闹僵，失去了他们这边的金钱资助，以前只是有点抠门的林闻博对钱越发看重。

据林肃所知，他从不跟人借钱，也从不借钱给别人，给人家的随礼永远都是踩着最低线，哪怕是对领导，也只是略微增加一点点。

好在他虽然爱钱和抠门，却没有做贪赃枉法的事，抠更多的是体现在生活上。

而对于儿子的教育，林闻博夫妻从不吝啬，这些年花在林清俊身上的钱也有近两百万了。

除此之外，他在其他方面近乎吝啬，不仅是对别人，对家庭，对自己也是这样。

哪怕收入不低，很久以前还有林肃夫妻的些许补贴，他们在吃穿上也只是中下，有了钱不是买固定的理财产品，就是存着，就是乔梦都不会买奢侈品。

以前林清俊不会留意这些，可现在从爷爷这里知道了，不是他妈妈不想，而是在他爸爸的影响下，她以前是不会去做，而现在已经几乎不会想了。

乔梦聪明的知道，如果她也大手大脚的花钱，夫妻俩肯定会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的。

在林闻博的影响下，乔梦这些年也改变了很多，同样也很省钱，同时还不舍得花自己的钱。

不然上次她不会把目光盯在林清婉的房子上，这一次也不会还想着让这边给她出医药费。

林肃觉得，他们夫妻对于钱的在乎都有些病态了，他不希望孙子学习他们，所以对于孙子留在这边住，他还是很欢迎的，偶尔还会陶冶一下他的情操，最好能把字练好。

用老爷子的话说是，“林家子孙的字就没有不好的，就是你爸的字也在中上，可惜了，他当年条件不好，后来又没苦下心来练，不然他现在也能靠卖字挣两个钱，不至于连个外快都没有。”

林肃指着林清婉道：“别看你姐年纪小，她上次写的一幅字特别好，我送去装裱，人家看见了直接出两万，假以时日，等她的字越来越好，在圈子里打下名声了，以后有的是人捧着钱来找她。”

林清俊张大了嘴巴，震惊的看着林清婉，原来他姐姐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林清婉就对他笑，“你今年才二十二，现在练也来得及的，练个十几二十年，四五十岁正是人生巅峰，到时候缺钱了也可以有个周转。当然，这是俗气的说法，其实练字最主要还是沉心静气，人内敛而稳重，收气敛势。生气了，伤心了，高兴了，悲伤了都可以靠着练字沉心静气，这才是根本。”

林清俊看了姐姐半响，小声问道：“姐，你性格变化这么大，是不是靠练字练出来的？”

“差不多吧，”林清婉想起以前，微微一笑，以前她每次发脾气或者闯祸，爷爷就罚她写字，写得多了，气势也就收敛了，后来她又跟着陈教授去修复文物，这是精细活儿。

有时为了分离揉成一团的，带有字迹的绢布，她要拿着放大镜捏着镊子一缕一缕的将东西分离出来，又复原，有时候一个月都未必能修好一件小文物，这是一件很磨性格的事。

如果林清婉不是有练字的习惯，第一次接触这工作时根本做不下去。

当时只是大一下学期，她是班里唯一一个被叫去跟大三的学长学姐们一起做这工作的。

但最后能留下来的不过五个人而已，其中就包括她。

离开的人有被老师淘汰的，但更多是自己放弃的。用陈教授的话说，做他们这一行的天赋重要，但耐心和勤奋更重要。

尤其是耐心，做科研和修复工作的，既枯燥又时间漫长，一个性格跳脱，脾气暴躁的人根本做不来。

放三年前，谁能想到林清婉会选择这行？

这不是自砸饭碗吗？

但林清婉就是选了，林肃还不反对，反而鼓励她去做，然后一个怼天怼地，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小暴女就进化成了一个温温柔柔，轻声慢气又娴熟温良的淑女（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