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衣鬼吏被兰菏气得七窍生烟,怒道:“谁要你援建了,谁要你!”

围观的鬼窃窃私益,全都在看笑话。他又把脸拉长——是真的拉到了胸口,骂道:“看什么看,你们看什么看!再看都叉去枉死城!”

鬼影呼啦一下就散了,不敢再围观这热闹。但兰菏这号无常,算是被他们给记住了。

兰菏若无其事地慢吞吞道:“是你先说我不配上路,怎么,开不起玩笑啊?”

青衣鬼吏:“……”

兰菏就是故意的,“说笑几句,不要介意,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大家系统不同,青衣鬼吏拿他也没办法,要告状说不定自己还挨骂——其实他要真叫了上司来,反而解决了兰菏的问题,宋浮檀不就愁找不到地府官员来证明他是生魂。

只见青衣鬼吏哼了一声,阴恻恻看兰菏一眼,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那贪财的鬼吏左右看看,笑着打圆场:“几句戏言,都不必往心里去。兄弟你消消气……”

青衣鬼吏还未哼唧出声,他又对兰菏道:“爸爸也请回吧。”

青衣鬼吏:“…………”

他扭头怒视同事,心知这家伙必是故意的。

兰菏忍俊不禁,这个鬼吏倒是很有立场——管你是地府的还是阴司的,只要给了钱就能做我爸爸,他一拱手,“那就多谢了!”

……

兰菏和宋浮檀一起牵着驴,踏上了泥泞的漫漫黄泉路。

“所以……你办公的地点并不在这里?”宋浮檀虽然离魂多次,却不是死过很多次,因此也并不了解阴曹地府和东岳阴司之间的关系。

“在东岳阴司啊,”虽然兰菏也没去过东岳阴司,“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见宋浮檀摇头,兰菏又道,“但你应该知道各地城隍庙和阴曹地府的关系吧?”

宋浮檀点头:“地方政府和中央。”

每个城市都有阴间政府,也就是城隍庙。城隍庙也会分品级,有县城隍,有州城隍,有府城隍,大致对应阳间的县、市、省。阴曹地府是总部,所在的幽都,就是阴间首都啦。

兰菏:“那东岳阴司就算是上一任当权者啦,属于道教系统。这一任阴曹地府是佛教背景,势力庞大后,把东岳阴司给收编合并了,成为阴间十殿中的一殿。因为还未能完全融合,我们也仍喜欢自称旧名:东岳阴司。硬要说,其实应该是‘第七殿’了,七殿之主是现在的泰山王,从前的泰山府君。

“你看,因为历史遗留问题,现在凡有信仰的,还是道教徒去东岳,佛教徒归地府,以后你要是死了,应该也不会去我们东岳阴司……”

宋浮檀:“……”

又说到死上头了,突然之间有点哭笑不得,又有些失落。

兰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一指前头:“哎你看那里是什么。”

来时路和去时路截然不同,来时鬼影重叠,无数幽魂徘徊其上,而离开的路却如此空旷。空旷到兰菏一眼就看见,路旁居然有家店面。

“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

黄泉路上应是没有旅店的,但不知道怎么居然有饭店,难道是专门为鬼差开设的吗?

宋浮檀心想,看来他很少来地府,对路也不是特别熟的样子。

那饭店看起来和阳间的一般无二,门口有蒸笼,还有菜板,老板正在剁肉馅,见他们来就吆喝道:“刚出炉的肉包子了,舍肉包子!”

意思就是免费的。

老板对着二人一笑:“要肉包子么?刚蒸的肉包子。”

老板笑得一脸真诚,宋浮檀和兰菏却不敢接那馒头。

吃了阴间的食物,不至于回不去,但是,很快又会来了——现在看着鲜美,到了阳间,这都是一团搁置太久的腐物,一肚子这样的东西,不死也去半条命了。

“真的不吃么?还魂路漫漫,不吃饱怎走得过去。”老板怂恿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去还魂的?”兰菏忽而问道。

老板眼神闪烁,很快道:“这个,您押解着,难道不是去还魂的么……”

那可不一定吧,万一是带去东岳阴司呢,兰菏用怀疑的目光审视老板。这家伙……不会是那青衣鬼吏记恨,派来的吧?

反正以他专业眼光来看,老板的戏有点差。不是鬼吏派来的也不怀好意,说不定是嫉妒人家可以还魂。

老板努力支着笑脸:“还有菜馅儿的……”

他故意从蒸笼里拿出一个包子,伸到宋浮檀面前,语气满是诱惑地道:“闻闻啊,你闻闻啊。”

那香味极其诱人,但宋浮檀冷冷看了一眼,半点不受影响。

他在群鬼环伺下活了二十几年,怎么是区区几个加了料的肉包子能诱惑的。

宋浮檀道:“走吧。”

老板面露失望,怎么这么有定力……

“等等,”兰菏一下不肯走了,“老板,我问你,单卖肉可卖吗?”

老板见峰回路转,有些喜,但又暗自奇怪,因为他们看起来明明已经怀疑自己了,遂语气犹豫地道:“可以吧……”

宋浮檀还以为他被迷惑了,可仔细看,眼神还是清明的。那是要自己吃么,反正阴差也不怕这些。

兰菏:“那先要十斤精肉,细细切作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

宋浮檀:“…………”

老板:“…………”

老板差点跪了,“大老爷,这个我不会切,我是卖包子的,您找别处去吧!”

“等等,刚才还答应,现在就反悔,”兰菏揪住了他的领口,模仿自己见过的厉鬼,凶神恶煞地道,“你拿我做消遣?”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也是受鬼之托。”老板见兰菏目露凶光,打魂魄里畏惧,一下都吐露出来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那你就把我要的肉切完了。”兰菏不依不饶,“除了十斤精肉,还有十斤肥肉、十斤寸金软骨,也全都切成臊子,分开装,不能各自沾到一点。都送给那人去,就说给他包饺子吃。”

……还是逃不过啊,老板吓到含泪点头:“呜呜,好……”

兰菏的凶光一下收敛了,演技收放自如:“那你去吧。”

老板一怔,随即更害怕了,这东岳无常,多么的阴晴不定啊,也不知生前到底是什么人物!

“走吧。”兰菏撒完气,招呼宋浮檀继续上路。

宋浮檀轻笑摇头:“这么看,你还真是猛将啊。”

兰菏叉腰大笑:“好说好说。”

再行一段,前方却是出现了分岔路,兰菏看了仔细辨认,却辨不出该往哪边走。

黄泉路是难走,但那是对普通亡魂来说。

可兰菏是无常,他不应该有这种迷失感才对,就像他想上黄泉路,三步半走过来,自然就到了黄泉路上。

“饺子馅儿还没收到么,又折腾我呢。”兰菏喃喃道,“真是小鬼难缠啊。”

宋浮檀看着他。

虽然没说话,兰菏也忽而理解了他的意思:“我不是小鬼,忘了么,刚才你自己说的,我猛将。”

宋浮檀笑了起来。

就是此时,其中一条路的深处隐隐传来了浑厚深沉的声音,悠悠扬扬,“铛——”

宋浮檀听见钟声便道:“是我家人叫魂了。”

兰菏一喜,“什么声,竟然能传这么远?”

宋浮檀道:“钟声。”

钟声余音袅袅,很是绵长。

兰菏也就暂时不计较了,两人加快步伐,循着声音的方向,不知不觉就踏入了阳间了,身周豁然开朗。

只是并未出现在城隍庙,而是一个十字路口,不远处就是觉慧寺。

“原来是觉慧寺的钟声?”兰菏恍然。

觉慧寺那数十吨重的古钟号称钟王,有六百年历史,据说声音最远可传数十里,尾音长达两分钟以上。

只是兰菏不知道,钟声竟可下达幽泉。

徐贵还在原处等兰菏,看到他来,连忙上前:“来大老爷,您回来了,可还顺利?”

宋浮檀听到了徐贵喊他,想起此前他也对阴差自称来老爷。心道,原是叫“来”么。

“还算顺利。”兰菏又叮嘱徐贵以后就住在这附近修行,一定要天天向下——早日去地府。

说罢,兰菏看向宋浮檀,他也该回去了,又是分别的时候,刚才黄泉路上紧张而活泼的气氛一下荡然无存了,“我还要工作,你自己能回去吧,让纸驴带着你……”

这时其实还是夜半,但他得早起上妆拍戏,时间要来不及了。

宋浮檀怅然若失:“嗯,再见……”

宋浮檀见他远去,眼神不觉黯淡几分,上次一别,就近两月,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再见。

试想,如果不是对方身为无常,生在百年前后两端的他们,也不可能相识吧。只是也正因此,身隔阴阳,并非同类。连他死后,也不是去东岳阴司报道。

……

宋绮云把宋浮檀扶起来,“醒了?思空师傅说这次有些险,幸好不动法师亲自把古钟撞响,引你回来。”

“嗯。”宋浮檀也只简单道。

宋绮云欲言又止,总觉得他心事重重。但是,儿子从来不会和他们说在阴间发生的事情,估计问了也白问。

宋绮云只好干巴巴问了一句别的话:“上次你写的那大纲,主角,那个少年,起名字了吗?我还琢磨着给他起了个名字……”

宋浮檀打断他:“叫小来。”

.

.

“兰菏?兰菏?睡得和死了一样啊。”

兰菏翻身起来,看到程海东在嘀咕,而闹钟已经响了好一会儿了,“你怎么就醒了?”

一般来说,程海东都会赖到最后一刻。

“早就给我吵醒了。”程海东打了个哈欠,“你没听到么,钟声,我还刷了下微博,都在说怎么把古钟敲响了。”

“哦哦。”兰菏忙道,“可能是和尚看错时间了吧。”

“怎么可能,觉慧寺的古钟都六百岁了,平时不能随意敲的,只有过年时会敲三下。一般大家去祈福,都是撞寺里提供的普通钟。今晚声音悠长遥远,只能是古钟吧。可这时间怎么能看错,现在不年不节的。夜半钟声,够奇怪的啊。”

“是么……”兰菏还真不知道这个规矩,要是这样,那“他”和觉慧寺的和尚关系很不错吧,也是,身上还有高僧的念珠呢。

程海东还在神秘地道:“对了,这古钟上铭刻了经文百种,几十万字,所以一响,就等于把所有经文念了一遍,最开始铸造就是为了超度亡魂。你说,昨晚会不会是在超度什么东西?”

兰菏:“有可能有可能。”

程海东一听他这敷衍的口气,就顿失兴趣了。

……

白天,兰菏和陈星扬演对手戏呢,刚休息,陈星扬的助理过来说:“扬哥,星语姐来了,我接她去宾馆。”

“好。”陈星扬点头,又对好奇看自己的兰菏解释道,“我姐和柳导约好了,过来客串一下,就当彩蛋了。”

陈星语刚生完孩子,没法参演,但因为也和柳醇阳合作过,说好了过来客串。

原来陈星语要来,兰菏还颇为期待,这也是他学姐,加很欣赏的前辈演员。

过了好一会儿,陈星语才出现,先和柳醇阳握了握手,疲惫地道:“不好意思,孩子一直在哭,刚刚睡着了。”

孩子太小了,这会儿正和爸爸兼陈星语的经纪人,一起待在酒店。

陈星扬比较平易近人,朋友众多,陈星语就不太一样,待人一向不太热情,甚至可以说孤僻了,经常传出谁谁在她那里无情碰壁的新闻。

因此,长得虽然和陈星扬有七八分相似,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兰菏在陈星扬的介绍下和她握了握手,都感觉自己快要被冻死了。

柳醇阳和陈星语寒暄:“你家孩子还是一直哭?看你之前朋友圈,说生下来后就没停过,真不是夸张吗?”

陈星语揉了揉眉心,“是,无缘无故的哭,问遍了医生,看不出问题也哄不好。我外婆说哭满一百天就会好,可是这也到一百天了,还是天天哭。”

柳醇阳想了想问她:“你去妙感山还愿没?”

兰菏本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听到妙感山三个字,就竖起了耳朵。

他也被老白科普过,知道妙感山是可以求子的,或者说,但凡碧霞元君的行宫都可以求子。最有名的当然还是泰山求子,这个也叫“栓娃娃”,或者“押子”。

柳醇阳既然这个时候问,那陈星语可能曾经去求过子,八卦新闻可没爆过,只传了很多次陈星语备孕。

再具体说说栓娃娃,娘娘的行宫里都放着不少娃娃,以前是泥娃娃,现在有石膏的也有瓷的,还有塑料的。

求子的妇女在这里烧香祷告,选一个娃娃,由殿里的道士用一根红绳子栓在娃娃脖子上,红绳一段系着铜钱,道士摇动红绳,用铜钱敲磬,念着咒语,就可以用红布抱着娃娃,让人带回家了,算是完成仪式。

而如果日后真的灵验了,也是要去还愿的,把娃娃送回去。

陈星语道:“还了啊……和这个没关系吧?”

她自己其实不是特别坚信这些,是一直备孕不上,家里长辈说灵验,才带着去的——泰山太远,妙感山求子在京城地区是挺有名的。所以,她其实也根本没想过会和还愿有什么关系,再说,她不也还了。

“问了才知道啊,那怎么还哭。”柳醇阳也纳闷起来,忽然想到什么,“你求了几次,还了几个娃娃?”

“嗯?”陈星语道,“我求了三次,还了一个,之前两个还在家里,我只拿了一个,怎么,有问题?”

——求了三次,也只能求三次,事不过三。凡去碧霞元君的庙里求子,三个月不灵可以再去一次,如此反复三次之后还是不行,就不能再求了。

柳醇阳一拍大腿,“当然啊,你求了几次,最后要生了,就得一起都还回去。”

陈星语道:“凭什么,我就生了一个,为什么得还三个。”

众人:“…………”

柳醇阳狂汗,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个,这个……老规矩就是这样的……哇你好小气啊!那两个你还要跟娘娘计较啊!”

难道不是娘娘在和我计较么,陈星语摊手:“我只是这么一说,既然这样,那我改天把剩下两个也还了吧,希望能有用。”

她打了个哈欠,这孩子可让他们夫妻都头疼死了,醒着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哭,压根没有任何能哄停下来的方法。

“嗯,真想快点收工。我都好久没看到小淼淼了,这小爱哭鬼,怕不是名字里的水太多了,才这么爱哭。”陈星扬搓了搓手。

淼淼是陈星语孩子的乳名,妙感山的道士给起的,按习俗都是他们给写在红纸上,和娃娃一起带走,成功怀上了就得用。

“对了。”陈星扬看着兰菏,玩笑地道,“你回去可别靠近我姐房间,鸽子见了你都怕,回头吓着我外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