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公公,皇上这是......”大清早,纪晓岚正在方略馆修书,就接到乾隆的急召,只能匆匆赶到御书房见驾。
“纪大人,皇上正在气头上呢。”吴书来好意提醒道。
纪晓岚躬身进了屋,见弘历背着手站在御座后方,忙跪下行礼:“臣纪昀,参见皇上。”
跪了半晌,都没有听到弘历的叫起声,他微微抬头,就见弘历不知何时坐在了御座上,手里把玩着一个信封。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弘历沉声道:“纪晓岚,按照大清律法,泄露军机,包庇贪官,该当何罪啊?”
纪晓岚心下一颤,这才反应过来:弘历手中拿着的信封,是自己命人给两淮盐运使卢见曾送去的。
原来,这卢见曾与纪晓岚是儿女亲家,为人慷慨大方,爱广交朋友。素日里朋友有了困难,他都愿意借钱相帮,有时还挪用公款。这两淮盐运使可是个肥缺,朝野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来二去,弹劾的折子就到了乾隆爷的御案上。
弘历下令朝廷议罪,议罪的结果判了卢见曾一个抄家查办。纪晓岚见卢见曾受到重责,禁不住亲戚的恳求,便想了个法子:给卢见曾通风报信,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纪晓岚思前想后,怕直接修书落人口实,便拿了一个空信封,用撒了盐的面疙瘩糊了封口,让仆人送到卢见曾府上。本以为做得□□无缝,却不知这信封怎么落到了皇帝的手里。
弘历见纪晓岚沉默不语,挑眉笑道:“抹了盐的空信封,盐案亏空,也亏你想得出来。这等文字游戏瞒得过别人,你还想瞒过朕?”
纪晓岚一句句地听着,脑门上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知道私自通风报信的事情瞒不住了,便朝着弘历磕了个响头,颤声道:“皇上慧眼如炬,微臣思虑不周,以私废公,请皇上治臣的罪。”
弘历冷声道:“朕当然要治你的罪,堂堂大学士,为了一己私情,置王法于不顾。你可知今日若是在朝堂之上,朕完全可以将你流放了。”
平日里君臣之间谈论诗文,弘历都是和颜悦色的。纪晓岚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哪里经历过天子盛怒,登时两股战战,好不惶恐。
见纪晓岚吓得面青唇白,弘历语气也放软了些:“晓岚,朕知道,卢见曾是你的亲家,可这人情再大,也大不过百姓苍生。你若帮他逃过了惩戒,谁来给那些受害的黎庶一个交待?此风一开,那些个地方官嗅到了味儿,怕是会想方设法与你搭上关系,到那个时候,你又当如何?”
弘历每说一句话,纪晓岚脸上的愧色就重一分,垂首道:“皇上教训的是。”
弘历沉吟片刻,温声道:“纪晓岚,降二级留用,罚俸半年。”
上一世,弘历将卢见曾的案子摆到朝堂上。墙倒众人推,一部分官员卯足了劲儿要将卢见曾拉下马,添油加醋地历数他的罪状。弘历听得心头火起,严惩了卢见曾,连带着纪晓岚也被发配到伊犁充军。
这一世,弘历派人截下了纪晓岚送给卢见曾的信封。他亲自将纪晓岚扶起,将那空信封交还给他。纪晓岚双目通红地看着年轻的君主,险些落下泪来。
“晓岚,顺天府的乡试是在今年吗?”弘历重新坐上御座,忽然开口问道。
纪晓岚没料到皇帝会有此一问。仔细想了想,方才应道:“是,戊子科的乡试就在今年。”
“戊子科……和珅……”弘历口中轻声念着,忽又问道:“刘纶丁忧归乡已有三年了吧。”
“回皇上的话,三年期满,刘大人已回户部任职。”
“拟旨,刘纶除了任户部侍郎外,同时兼任顺天府尹,让他速来见朕。”
这刘纶可不是简单的人物,他是乾隆元年博学鸿词科的头名,入军机处十年,与刘统勋有“南刘东刘”之称。
弘历正想着,吴书来便禀报道:“皇上,刘大人到了。”
刘纶一身锦鸡补服,顶戴蟒袍纹丝不乱,恭恭敬敬地向弘历行礼:“臣刘纶叩见皇上。”
“起来吧。”弘历笑道:“都说刘侍郎清廉简朴,衣着穿戴不修边幅,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啊。”
刘纶应道:“面圣的装束,不敢随便,恐君前失仪。”
弘历被他一本正经的回答逗笑了,半晌正色道:“你对顺天府戊子科的考试有什么想法?”
刘纶思索了片刻,从容答道:“臣以为,衡量士子的答卷,有两处最难,第一处是从水平参差的答卷中,挑出较好的答卷。第二处是从水平相当的答卷中,将稍逊的答卷筛出去。”
弘历颔首,又问:“若让你做这次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你当如何?”
刘纶躬身应道:“臣自当尽心竭力。”
弘历目光沉沉地望着刘纶,声音听不出喜怒:“刘纶,朕知道你志虑忠纯。此次顺天府乡试,朕要的,是有真才实学的士子,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出了事儿,有朕给你撑着。”
“臣谨遵圣意,皇上爱才惜才,求贤若渴,是天下士子的福气。”
在刘纶前往顺天府筹备乡试的同时,和珅也完成了咸安宫官学的学业。他承袭了祖上荫庇的三等轻车都尉,一面当差,一面备考。
对于这次乡试,和珅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一则他知道,历史上和珅并没有考中举人;二则他也明白,封建时代的科举考试,从来都是“爵高者必录,财丰者多录”。三等轻车都尉这种小官,京城里遍地都是。像他这种没有家族庇佑,没有家财疏通,空有一腔学问的士子,要想中举,简直是痴人说梦。
农历八月初九,和珅来到京城贡院。刘全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一个考篮,考篮里放着一床薄被,两盒不易腐坏的满洲饽饽,还有应试用的毛笔和砚台。考虑到烛火畏风,和珅还准备了瓷制的防风灯。
贡院中墙桓高耸,棚舍林立,放在平日里颇有些阴森恐怖,但秋闱当天,全京城的举子都汇集于此,人山人海,好生热闹。
时辰到了,举子们挨个排着队入场。和珅挥别刘全,理了理衣衫,也随着队伍,踏入贡院的大门。
进门后,举子们还要经过唱名、搜身等步骤才能领了试题进入文场。和珅前头的一位举子,被搜出了藏在鞋底的字条,由衙门的官差押解走了。
还没待和珅反应过来,两位搜查的小厮已经开始大声地唱名:“钮祜禄·和珅。”
和珅被推搡着,站到两人之间,从外袍到里衣,逐一被搜了个遍,才领到了试题。
农历八月的京城,正午异常闷热,到了晚间,又陡然转凉。一些身体孱弱的举子,考试到了半程,便昏厥不起,陆续有人被抬出考棚。和珅对此早有准备,白日里太阳毒辣时,他便只着一件单衣,将袖子撸起散热;入夜凉风吹起,他便披上薄被。
和珅在现代是高材生,又在官学里修习了一番。八股文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种习作的形式。和珅翻开卷子,果然如他所想,试题是《论语》中的孟公绰一节。
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
和珅思索了片刻,随即从容落笔,饿了吃两口饽饽,渴了便喝些水,不知不觉间,六日六夜就过去了。
走出贡院时,耳边有学子兴奋地欢呼,也不乏绝望的啼哭声。和珅只觉得一次乡试,如同大梦一场,唯一能回忆起来的,不是白纸黑字,也不是饥饱寒热,而是一片寂静的深夜中,绕着防风灯飞舞的蝇虫。
熬过了六个日夜,学子是轻松了,刘纶等人却要准备阅卷。这一日,刘纶前脚刚踏进府衙,顺天学政便呈上了一个文折。刘纶打开一看,上头是两页名字。
“这是?”刘纶疑惑地望着学政。
“大人,这第一页是二品以上官员的子嗣,这第二页是捐银五千两以上的富商大户子嗣。卑职这几日多方探查统计,现已整理成册,请大人……”
“简直荒唐!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刘纶气得拍案而起,那气势将学政吓得一哆嗦,讷讷地解释道:“这是历年来秋闱的规矩,大人……”
“混帐东西,我不管什么规矩,我是此次秋闱的主考官,皇上将一切事宜交付于我,一应后果由我承担。将秋闱举子的试卷送到内室,我要亲自审阅。”刘纶的倔脾气上来,府衙里的官吏都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很快,一摞又一摞的试卷就摆满了内室的书案,刘纶和五名阅卷官一同批阅。在顺天府参加乡试的学子多是八旗弟子,仗着祖上三代的功荫,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其中有一些,甚至直接交了白卷。
刘纶看得连连摇头,正烦躁间,忽的被一张卷子吸引住了目光。不是这卷子上的文章有多鞭辟入里,也不是上头的诗作有多精妙,而是这张卷子上的字迹,像极了一个人——乾隆帝弘历。